95、开张鸿发

尘昏白扇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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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上毕竟是皇上,不说话的时候,底下人尽可以唾沫横飞你来我往争论不断,一旦他表明态度,那就意味着,所有的争论,都可以画上句号了。

    朱佑樘拍拍儿子的肩膀,却如同开碑裂石的重手一样锤在群臣们的心头。无言以对的文官们如一只只斗败的公鸡,垂头丧气。

    不服还不行,朱厚照一张破嘴居然能把一个贸易市场扯到以民为本的高度,谁还敢说半个错别字?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是亚圣孟子的话,虽然在开国之初被绝对强势的朱元璋曾经删除过一段时间。但时过境迁,朱家的子孙们还是敌不过那庞大的文官体系几千年来的惯性,又重新被文官们用“民重君轻”的口号夺回话语权,又重新实现了君臣分治天下的格局。

    当年英宗北狩,正是满朝文官用一个“社稷为重”的借口,巧妙地避开与瓦剌的火并,拥立景泰皇帝,稳定了大明朝的江山。

    从实际利益的角度来说,文臣们做得并不算错,而且很明智。但这就寒了皇家的心。原来皇帝这个词在他们心目中,其实也并没什么了不起的,不过是用之如珍璧,弃之如敝屣的一个工具罢了。

    所以那位名满天下的于少保死得其实并不冤,他什么功劳都立下了,偏偏忘记那位比苏武还惨的英宗皇帝心里对群臣的怨恨。

    今天,太子朱厚照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扛起民本的大旗,打得刘健一干文臣落花流水,满口牙齿全吞到肚子里。

    朱佑樘夸奖完儿子,又回过头去看着一帮老臣,温颜勉励道:“众卿都是朝廷的股肱之臣,只是各自的看法不一样罢了,现在谈不上谁对谁错。莫看今日太子说得慷慨激昂,到底成效如何,还待观察。”他还不想把话说死,免得朱厚照骄傲自满,也免得万一弄砸了自己覆水难收。

    “万岁圣明!”刘健带领众人跪下。

    “好了,好了,今天大节下的,都不要这么沉重了,你们都去放松放松,好生吃酒说笑才是。”朱佑樘挥挥手道。

    群臣早就不想在这儿现眼,听到天子驱赶,真是如蒙大赦,赶紧拜谢逃走不迭。眼见众人霎时间走得干干净净,父子俩忍不住相视一笑。

    朱厚照倒是漫有几分恶趣味:“父皇,那还要不要让他们题咏留念了?”刚才在门楼底下,朱佑樘亲口让大臣们写诗歌颂皇家贸易市场,被婉言拒绝,现在朱厚照又重提此话,愣是想把打脸进行到底。

    “算了,得饶人处且饶人。人家都是些忠直的老臣,不要如此为难了。今儿是你占尽了便宜,若将来真等让他们心服口服,他们自然会帮你题咏的。”朱佑樘毕竟厚道,一句话断了儿子的念头,也免得他们积怨太深,无法调和。

    朱厚照知道这是父亲为自己好,当然不会再坚持。他把张皇后请了回来,又借口说刚才惊了母后实在罪过,不敢再搅扰父皇和母后的雅兴,自己退下,留下二老继续享受这难得的闲暇相聚。

    高凤和刘瑾等人的陪伴下,朱厚照也不忙着回宫,而是直接去了朱晖家里。

    朱晖等人一从松鹤楼出来,文官们是没脸再回去喝酒了,勋贵们倒是想继续闹一闹,无奈英国公张懋虎着一张老脸,略略坐了一回便道乏要回府。张氏兄弟虽然不在意,可是薛翰、李旻那几个却不敢得罪这个老头,大家只好偃旗息鼓乖乖散场。

    听说太子驾临,朱晖急忙出门迎接。朱厚照笑着对他说道:“今儿你可辛苦了!”

    朱晖急忙谦逊道:“臣有什么辛苦的,不过是照太子的锦囊妙计办罢了。倒是今日太子舌战群臣,打得他们有苦说不出来,才真叫痛快!”他嘴上这么说,可是满脸都是苦笑。

    这个官场油子今天公开站了队,而且踩了文官的面子。不论他是被逼还是自愿,今后再想当个八面玲珑的国公爷可就难了。

    朱厚照不但知道他的心思,更知道他这么刻意苦笑的目的。不就是想让太子爷看看自己如此忠心耿耿,撒个娇卖个萌,好让小朱记下这份人情么?

    “本宫倒没什么,就是有些难为你了,让你当他们面说那些话。本打算是过两天父皇单独召对的时候再请你去的。”

    事实上确实是刘健他们打乱了朱厚照的计划。朱晖忙道:“太子言重了,不管他们在不在场,该说的,臣还是要说。不过臣瞧着今日这么着也挺好,免得他们还要聒噪。”

    朱厚照摇摇头:“那倒不一定。最后还得看咱们干得怎么样,干好了,他们想说也没话。干不好,不用他们说,父皇第一个就不会饶了本宫。所以,这事儿还得你替我盯着点,别让那帮人忘乎所以,胡作非为。”

    他说的那些人,是指毛温、王安国、薛翰等等公子哥儿。这些人个个都是在家阳奉阴违,出门嚣张跋扈的主。也只有朱晖这样的才压得住。朱晖点头:“臣理会得。”

    “那个,嗯夏家近来很辛苦,你有空就替本宫感谢他们一下吧。回头若仁和街有了起色,也不妨给他家在那里弄两个店面,把档次抬一抬,老是在外城做生意,毕竟不太方便。”小朱还是惦记着老丈人家里,思量着给人家些好处。

    朱晖道:“正有一事想奏报太子,夏儒老先生已经几次三番说了,要结束生意回上元老家去。臣也委婉劝过几次,不过看他挺坚决的,直说等太子得了功名,便要回去。”

    朱厚照一阵头痛,他知道夏儒的想法,不就是想回到家里,等自己这个宝贝女婿风风光光上门求亲吗?也能理解,一家人出门漂泊多年,故乡难免有些蜚短流长,夏儒又是把门风看得极重的。叶落归根,终不能不明不白把女儿放了出去,今后落个大笑话。

    “这事儿慢慢说吧,一时他们也还走不了。”朱厚照摇摇头。

    “那,明天太子还要不要去仁和街看看?”

    “当然要去,明天才是正日子呢。”朱厚照瞪眼道。

    “明日全城百姓均可进出,太子安危干系甚大,还是别去了吧?”朱晖替他的安全着想说道。

    “无妨,就找个酒楼坐下,临街看看即可。”小朱笑道。

    第二天一早,卯时刚过,皇城阜成、宣武诸门大开,犹如潮水一般,整个京城将近一半的老百姓都涌入了皇城,大家都好奇,要看看皇家榷市的气派。

    当人们拥挤到仁和大街时,映入眼帘的首先是一块端正立在门楼之前的碣石,通体汉白玉精雕而成,上面嵌了两个金光闪闪的大字——“诚信”,末尾是朱佑樘的落款。

    石碣乃是早就准备好了的,只等万岁赐字,一夜之间便有能工巧匠雕琢而成,当即就立好。

    走到八丈宽阔,可容四辆大车并行的街道之上,扑面而来给人的感觉是极其恢弘,耳目一新。不再是平常那种市集杂乱不堪的的模样,地面一律打磨得平平整整青石条板铺成,两边每隔五丈便有一座花台,上面种上槐、柳,周围压实了草种。莫看现在只是些树苗,等过得几年,便可亭亭挺立,为路人遮阴了。

    花台周围更不浪费,方方正正一圈石台,当然是留给游人坐的。不但石台可坐,每隔一座花台,就有一张长条石凳,两边还配了垃圾桶。道路两旁挖了暗沟,雨水落到地上,歇歇地排入沟渠之中流向内河过滤。

    这样的设计放在后世一点也不稀奇,可现在就有得说了,自来百姓眼里,何曾见过这么将就的榷市?

    再看两旁的商铺楼房,规划既统一,风格又各异,有的石料砌成高大结实,有的雕梁画栋极尽精巧。而昨天所有上街表演的那群人都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乃是真正做起了生意。

    一如刘健他们所料,其实这街上的什么寻常生意买酒买油,什么日用杂货,都不过是暂时陪衬而已。真正吸引人们目光的,恰恰是内宫里流出来的那些东西。

    说是内宫流出来的东西也不准确,因为真正宫里使用的,那是不准拿出来做买卖的。那些大大小小太监们集资租赁下来的店面里面,陈列的却都是全国各地历年进贡被筛下来的次品。

    所谓次品,也只是减贡品一等。年年漕运,按照时令,天下皆有上供之物。这些上供的货物到了京城,还得要各库房和户部细细筛选一番,太粗的固然不会送到京城。而优中选优之后,便会积淀下一大批没法运回原籍,放在库中等待发霉腐烂的货物。这些货物此前已经折算成耗损银子结了账。

    朱厚照的主意正是打在这些东西身上,放着也是没用,还可能被硕鼠们一样一样耗子搬家弄个鸟光蛋尽,还不如用筹集的银子大批买下,交给内官监、针工局、内织染局这些衙门,把他们的专业人士发动起来,做成一样样精致无比的物品,如烛台、香炉、地毯、纱帐、棋具、茶具甚至是家具,让那些被打发出来的小太监们照看着做生意。

    小太监们原本还有些露怯,只用疑惑甚至有些惊恐的眼神看着这浩浩荡荡的人潮,颇有被惊吓之感。可是形势逼人呐,才不到两个时辰,不知哪个土豪壮胆,掏银子买下了投一份货物,一时像惹了马蜂窝一样,但凡有些实力的,全都一拥而上抢购起来。

    小太监们从呆若木鸡战战兢兢,一下子变得头顶流油,挥汗如雨,声嘶力竭,应付不暇。

    仁和街算是开张鸿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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