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四七章 饮茶

观雨听竹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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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47章 饮茶

    “么得问题?”行邸后院悦雪亭里媅媺战兢兢地问南离。

    “么得问题!”南离很肯定地鼓励她。

    “我担心噻,好怕怕。”

    “怕个铲铲,如今你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功课都做足了,还怕个铲铲。”

    南离抖搂抖搂脑袋,又把口音使劲给正过来:

    “赶紧见过樊公,樊公做了结论,上个表章,你就在家里老老实实窝着,我好去汉州。”

    “还汉州,你老汉儿……我还是怕……”

    “我说世子爷爷,樊公见过你?”

    “不曾?”媅媺一拨愣小脑袋。

    “见过你那位死鬼长兄?”

    “也不曾?”媅媺把小脑袋摇得拨浪鼓相似。

    “那你怕个铲铲。不见过樊公,终究会有些奇怪,这程式缺了一环,他便终归不踏实,怎好上表言事?”

    “言事言事,就不说,都不理他们,一个个滴赶了出去,我在这里,把城门一关,又能将我咋子。”媅媺很不耐烦,气呼呼将脚踹在亭子的木柱上。

    “你……你有没得头脑?懂不得政治?”面对媅媺浑来的作风南离很是无奈。

    “政治政治,啥子叫政治,看我整治咯你。”媅媺说着又开始动手动脚。

    “闭嘴!我说啥你做啥!”南离怒了,寒霜上脸。

    “好嘛好嘛,就这样噻?”媅媺怂了,不敢再搅。

    “就这样!”

    南离此时有些后悔,当初要是不踏冒名世子这条贼船呢?

    今日就不用撒更多的谎布更多的局来掩盖前面的谎言,如今这张谎言织就的网越织越大,终究有兜不住这一切而破掉的那一日……

    可当初没这一步连眼前的光景的不会有,继续组织各种能量编织谎言的机会都没,早饿死在资简山间了……

    管她呢,先过眼前的关再说,我总不会一直这么窝在邛州。

    想到这里,南离更加希望赶紧把眼前的事了了,好继续川北之行。

    安抚过了也叮嘱过了,媅媺才整理装束,在南离陪伴下于正堂坐等传报。

    不得片刻,有仪卫自大门外高呼传报:“太——傅——驾——到!”一声声接力直喊至正堂门前。

    “来呀,摆队迎接!”媅媺挥手令下,颇显……巾帼豪气。

    一时间行邸内外鼓乐齐鸣,号带飘扬!

    经过一次又一次精心操练的行邸仪卫衣甲鲜明,号衣整齐,各色旗帜从正堂一直列到门房后面的影壁,左右各立持六丁六甲旗,再到了大门外则两列人马八字摆开,左右各立持二十八宿号带。

    樊一蘅到号带排列尽头门旗处落轿,眼见南离陪同一名少年出来在大门口台阶上立等,忙正正衣冠,又令樊曙看过端正了,便趋步上前。

    大门台阶上南离与媅媺一见樊一蘅落轿,趋步前来,便下了台阶相迎,此谓降阶相迎。

    “川陕总督樊一蘅参见世子。”不待世子说话,樊一蘅先拱手成揖问候。

    “樊公辛苦,值此时日,得老先生您大驾光临,鄙室蓬荜生辉!”媅媺也四平八稳地拱手还礼。

    “老夫到邛数日,碰巧您去了蒲江,日来不曾得见,今日方闻得暇,不知世子何日返回?”

    “予本早知您要来,便推了旁事一直等在邛州,只因数日前突然得信,富顺王兄闹了病,惊了老太妃,才急往蒲江探视。连日来见王兄那边安稳了,又恐太傅离邛,便急急赶回,今日正欲前往驻劄探望,不意太傅先来望后生小子,实是有悖予礼贤之衷,敬老之意。”

    “哎呀呀,世子太客气了,您是一方藩主,君带忝为川督,只不过痴长岁月,不曾立尺寸之功,怎敢劳动世子大驾。”

    媅媺看着樊一蘅的花白胡须,觉得很喜欢,樊一蘅也在观瞧媅媺,眼见这少年虽然矮小,却生得俊俏,眉宇间带几分英气,乌纱翼善冠、衬白圆领三爪十二团蟒赭黄袍、腰横玉带,一身场面上的正装十分得体,这时又彬彬有礼,不由得心中感叹:

    此少年远胜枰枻,不仅气度好,也更俊些,更顺眼,且更加有少年气。

    “樊公里面请!”南离口上相让,心中却道您可别细端详了,赶紧进去吧。

    “请!”

    相见川陕总督,当然得在正堂。

    仰鹤轩这间三间五架的正堂除了这一回招待樊一蘅,平日非大事场合很少用,南离有事来了都是被赐膳,直接引入内堂或后园,如今添了操练仪卫的活计更不消说,都是鬼鬼祟祟来了然后被蓝罐儿直引入后堂。

    因此媅媺坐在正堂时都是居中正坐,来宾、文武都是分座两旁,而且媅媺坐的位置坐北朝南、更加靠里,也避开了门口日照充足的位置。

    今日这时正是卯时,晨光恰好,但南离并不担心,樊一蘅毕竟年纪大了,眼神肯定不那么好,而且面对一位亲王世子,也不会凑跟前盯着端详,只要媅媺不胡来,就不会出差错。

    而与范文光的途中相遇,就是为了避开与这位正当壮年的精细人就近当堂对坐,否则接触多了,总会穿帮,毕竟在邛州,程羡良等人都很少见媅媺,有机会见时就是在这正堂坐的偏远,也显出宗藩的威严。

    “樊公驻节宜宾,平日不得通问,今日得老先生到此,实乃枰樻大幸。”媅媺被南离叮嘱过,正襟端坐,说起话来一板一眼,很有样子。

    “唉,老夫年老,腿脚也不利落,不能为国家驱驰,时时抱憾。世子居此,若非赵镇帅与广元伯通好,老朽连书信问安都不可得,今日能来相见世子,也算了了平日一桩心愿。”樊一蘅闻言不免抚须感叹。

    “父王在日,多番提起老先生,言老先生乃川中大贤,赤心为国,且年高德劭,为王事奔波,多历艰险,实为我辈楷模。”

    “世子言重啦,勤于王事,臣子本份,老朽入仕本就不早了,又赶上国家日益动荡的年月,能尽力时自要尽力。只叹国事败坏,终致甲申国变,非一人之力可挽,老夫夙夜忧叹,终恨力有未逮,不能了却国家君王事。”说到这里,樊一蘅向空拱手道:

    “大行皇帝在上,我等腐儒,非救时之才,实为戴罪之身。”

    “老先生还是太谦了,赵镇帅常赞老先生赤胆忠心,今日当堂相谈,果非虚言。”

    “嗨,我们都老了,能保守家乡已是万幸,川中诸镇,均为抗敌栋梁,正当勠力同心,共扶社稷,世子亦当为川蜀宗室典范。”

    “谢老先生教诲,国仇家恨,后生小子不敢一日或忘。只是后生晚辈能力不及,邛州战守事宜全赖赵镇帅操劳。不瞒老先生,其实我就是个什么也不懂的,没得赵镇帅指点,真个不成。”媅媺客套过了,便放轻松些,开始言笑晏晏。

    “好啊!南离啊,你是个有心人,也是个文武全才,世子得你襄助,邀天之幸啊。”

    “哎呀,老先生言重了,赵镇帅是国家的栋梁,可不是我朱枰樻的牙将,当初奉予之名起义师,为的不知行在音信,以便号召四方,如今行在通达,时时聆讯圣音,枰樻自当安于本分,不便再豫军国重事,赵镇帅有事,还望老先生多多提携。”

    这一番话说得樊一蘅心中非常舒服,暗赞这才是宗室的本分。

    “世子过谦,安守本分,奉宗归藩,太平岁月可也,如今乱时,自当为圣上多所奔劳,若真有事须您出头,也不可辞让。”

    “多谢樊公指点,若有事时,还望樊公多多指教。”

    这时樊一蘅的一颗忠心已经完全放进了肚中,把后背靠进太师椅里,手抚须髯,朗声而笑:

    “哈哈,我这老头子还能指教什么,有赵镇帅在这里,有事自管问他还需问我这老头子?”

    媅媺也只好嘿嘿干笑两声,南离则道:

    “待此间事了,卑职还要北上汉州,秋收才过,绵州、潼川一线达兵蠢蠢欲动,不可不防。这一回欲待范抚院回时,便携手北上,共商抗敌恢复大计。”

    樊一蘅对南离的打算很满意,点点头端然赞道:

    “嗯……仲闇干才,是个能做事的人,只是困守洪雅,不得其时。汝与仲闇携手,很多你们这些勋镇弄来不便的事,他都能出把力。”

    “哦,对了,到了川北,慕天颜还在赵荣贵那里,你们多联络,回头我再做两封书信,分别送与定陇侯、慕抚院,你这里派人手前往送信即可。”

    说到这里老爷子白眉动动,微蹙一下,便即松缓,又叮嘱一句:

    “那个赵荣贵啊,太刚烈,还得你去帮他才好。”

    “多谢老大人提点。”南离于对面拱手相谢。

    “老夫这一回来拜望世子,也是为了顺便向世子陈明枰枻一案的纠葛。”樊一蘅说到这里当空抱拳:

    “奉圣命,老夫来邛勘问袭封蜀王于广西失踪一案。到今日,来龙去脉已明,朱枰枻冒您的世子名分,于贵州、广西等地招摇,又蒙蔽圣上,得以世子身份袭封王爵。”

    “其冒名所为对于世子您也是大大的冒犯,更不消说蒙蔽圣上,乃欺君大罪。”

    “到今日诸事查明,老夫自当表奏圣上,为世子伸张大义。”

    “既如此,那派去广西的贡使算不算得有罪。”媅媺别的没想,还想着那几个为自己跑腿立功的呢。

    “无罪,不仅无罪,还有功。”

    媅媺看了南离一眼,南离与之对视,两人目中都有欣喜之意——可算有个能为之盖棺论定勇于担责的人了。

    “世子受了些委屈,朝中又不免会有些风评,老夫职处川陕,为世子您张目当仁不让,也赖得圣上英明,蜀藩不可无主,此事了结应当奏明圣上赐许您尽快得袭藩位。”

    媅媺一听这话更加高兴了,便离了座位起身,亲手提起青花茶壶,到樊一蘅近处示意道:

    “樊公,您真是体贴我们后辈,您饮口茶,这是特意为您泡的雪顶银针。”

    “好啊,这邛眉二州往昔的茶尽都最是有名的,茶马古道之端,名不虚传。”

    这时媅媺的心情已经彻底轻松下来,殷勤地又为樊一蘅揭开盖碗续上一杯茶,续完了水将茶壶放下,站直身子,遵着南离的嘱咐努力要站直一些,突地就听胸怀里“嘣”地一声……

    樊一蘅正捧了茶盏欲待要饮、先品其香,闻声猛一抬头,突地一愣,媅媺猝不及防,下意识地把两手胸前一兜一捂,樊一蘅“噗”地一口茶水就喷了出来。

    老爷子胡须抖动,猛盯住媅媺的脸,突地一抖,滚烫的茶水洒了一身,烫得“嗷”一声就叫出来,茶盏“啪!”一下就摔在金砖铺就的地面,碎做几片,这时也顾不得这些了,随即指着媅媺叫道:

    “你……你?这这、这……你!……你?!——啊……啊……啊!”

    一口气没捯上来,头一歪,竟“咕咚”一下晕了过去。

    到这时节,媅媺可撑不下去了,手足无措地失声惊叫:“哎吔我滴龟龟,这可咋子办噻?”

    还得是南离一看不好,也顾不得掩饰媅媺袍子下面拖出来狼狈不堪的白布条子了,急忙上前,托住樊一蘅的脖颈,一边掐人中,一边大叫一声:

    “樊曙!”

    “来人!快喊樊公子来,世子快去传御医郎中。”

    他把媅媺支开去传郎中,这边一面将樊一蘅放倒急救一面把樊曙赶紧喊进来,老爷子若是真撑不住了,也好孙儿就在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