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琉璃·生涯不复旧桑田

長巷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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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面有许多许多的流民。”派到前面探路的跑回来匆忙汇报。

    “怎么回事?”

    “据说是从琉璃属国逃回来的原住民,刚刚又在朔北遭到一番强行驱逐,逃到了内陆来,全都是老弱病残,那味道隔着几百步远都能闻到,黑压压的全是人,看架势下脚的地方都没有,连过往的酒家都关门大吉,暂时不在营业了,敲门进去有几个商人,听说他们经过的时候被流民一拥而上,抢的干干净净!跟蝗虫犯灾似的,看他们的样子,可真的都是饿死鬼!”

    探路的灰头土面,在猎场的训练中也算是素质优秀、纪律严明的尖兵,现在回来后连口水都没来的及喝,在马背上等着东家的意思,而胖子听他说完,琢磨良久,皱着眉头问:“你没有说笑话吧?”

    升平、暗漫与美蒂斯蓝三大帝国中间是纷乱嘈杂的忧愁原,而琉璃身为升平的属国,却紧挨着暗漫帝国,与升平帝国隔着大半个凶险无比的忧愁原。

    此事说来话长,在升平帝国还没有万仙阁政权的时候,暗漫与琉璃都是升平的属国,又是两个截然不同、冲突不断的民族,但是暗漫要比琉璃的疆域大六倍,野心与胃口皆大相径庭,于是暗漫早早脱离了帝国统治,而琉璃依旧进贡,并且年年拍出优秀后生,回到升平宗主国进修学习。

    虽说暗漫与琉璃二者冲突不断,但是几百年来相安无事。如今忽然听说暗漫大军吞并了琉璃国,饶是谁都不会轻信,可是如此大事,竟然无声无息?

    探子一脸不被信任的心痛,说:“这可是真的!我可从来没见过那么多的流民,凑在一起看架势比土匪还吓人,听说过蝗灾吧?所过之处寸草不生,差不多一个道理!”

    “这个地方的官府呢?”

    “都是帝国的子民,放进来是放进来了,可是流民那么多,想管也管不过来呀!”

    “这附近还有别的路吗?惹不起咱们躲得起。”

    “我们几个回来之前商量过了,要想绕过的话少说要多七天的行程,而且绕过去又是土霸王的地盘,这流民只是把什么都当成吃的喝的,二话不说就要抢走,真是碰到杀人放火的土匪更麻烦!”

    “时间耗不起,但是说到土匪……”嘉秀蹭着旧伤痊愈就一直奇痒难忍的手,在矮驴上面转了好几圈,“咱们可以装成土匪啊!”

    旁边的甬叔吓了一跳,连连摇手,说:“这可不行,咱们可是皇室后裔,哪丢得起这脸!大丈夫宁折不屈的。”

    “迂腐!”嘉秀搓着搓着手就已经下定决心,已经通知猫须挑出队伍中长得凶的过来,“咱们就是在为皇室做事情,谁问你过程,咱们就开开心心把钱赚了,比什么都强。你看他们一个个长得凶神恶煞的,平时吓到了多少良家妇孺,赶上这时候不用白不用,又不是伤天害理的事情,震慑得了流民就行!”

    猫须已经把人带来了,多半都是嘉秀哥哥保荐过来的亡命之徒,平时全都隐姓埋名,在嘉秀名下打打杂工;也亏胖子跟个人精似的压着,使得他们平素里基本不会闹事,被管的妥妥帖帖,就差改吃素了;官府那帮酒囊饭袋也都没来招惹,所以这些亡命之徒到现在外出,也没闹出什么幺蛾子。

    现在嘉秀在他们面前走一趟,先把长得太吓人的请退,再把至今仍然遭到通缉的请退,都让他们回到队伍里,最后胖子跟着剩下的几个恶徒详尽安排一番,统一口径,改旗易帜——

    嘉秀让毛发都用浆糊抹起来,炸毛模样的猫须打头,像是心狠手辣不动声色的头领;自己则藏在他的后面,装成诡计多端,又不愿以真面目示人的狗头军师;身后更是几个凶神恶煞的彪形大汉。他们藏起来皇室的标识,把全黑的旗帜与大红的秀字旗高高挂起,又把几头猛兽放出来,牵在老豹与抱抱还有几个杂役的手中,那几个猛兽出笼也都兴奋得上蹿下跳,咆哮不停,就连躲马车里面的官员都吓得坐立不稳,一行人也就大摇大摆地上路了。

    嘉秀想的都挺好的,可是亲眼见到流民的时候就怂了。

    他先闻到的恶臭潮湿的味道,像是无数只死耗子暴晒在烈日之下,那种粘稠又呛鼻的肮脏气息,然后最先看到的是抱着婴儿哭嚎的老女人,她衣衫褴褛,肮脏的衣服挂在枯瘦如柴的骨架上,那张早衰的脸像是树皮,扭曲成一团,十指像是鸡爪一样死死地攥着小小的襁褓,嘉秀不知道那个襁褓中的婴儿是死是活,但是能够确定的是那个女人一定吃了很多苦,而现在她连哭喊的声音都发不出来了,却依旧在用嘉秀听不懂的土语干嚎,想必是在责问苍天的不公。

    嘉秀面无表情近乎于冷漠,这不是他第一次跟队出行,也不是第一次见到穷苦人,更不是他第一次冷酷无情地做自己的事情,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奸商;但是他骨子里面还是个太学生,悲悯与仁爱的意识是印在他的骨子里的。老女人一声声的哭嚎像是狂潮一般,侵袭着他的心灵,有一种圣贤书上教导的使命感正在自己的心底咆哮,要自己做些什么,但是自己却又什么都做不了。

    嘉秀于心不忍,勉强挤过去,要老疯子递过去一块肉膜,而且特别强调一定要看着老女人吃掉它,绝对不许别的流民染指,“像个方士的样子!”

    老疯子总是疯疯癫癫的,多半时候都由个小跟班盯着,免得做事出格,这时候倒是难得清醒,明白了东家的意思,他立马掉头过去尽这微薄之力。

    嘉秀又觉得自己非常的卑微,非常的卑鄙,非常的渺小,因为接下来他的面前是黑压压的脏乱色彩,是无数或依或靠或躺在地上的流民,他们面成菜色,眼睛里面看不到光,干涸的嘴唇龟裂出带血的深沟,隔着好远都能看清,触目惊心;到处都是这样苟延残喘的人,他们奄奄一息,胖子忽然想起一个古语:饿殍满地。

    他们躺满了官道,听见人马靠近纷纷又来了精神,像是久久地处于干涸中的植物重新遇到甘露,可是在这些将死的人回光返照似的起身的时候,看到的却是猛兽壮汉,黑旗红幡的肃杀队伍。

    生涯不复旧桑田,

    瓦釜荆篮止道边。

    日暮榆园拾青荚,

    可怜无数沈郎钱。

    ——《流民》宋代晁补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