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第62章 廷问

东流熵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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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人皆知,秦使遇刺的那个夜晚后,赵欢失踪了数日之久,便是齐王下令搜山检海也未能把他翻找出来。当大家都以为他不会回来的时候,现在他却又突然活灵活现地出现在了公众的面前,他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这几日又去了哪里呢?

    赵欢归来已有一日,关于这些问题却未向任何人讲起。究其原因,也是因为他这一天之中所接触最多的不是懵懂无知的孩童,便是听命于他的扈从部下,唯有一个公孙伏英够资格问他,偏偏老公孙眼睛只盯着君国大义,于此处细枝末节倒是不甚关切,也还未来得及问。

    此番觐见齐王是他自失踪后的第一次公开露面,也是这位神秘的质子在齐国朝堂上的一个亮相。齐国君臣对他本就存着好奇审视之心,此时听齐王发问更是皆竖起了耳朵等着他的回答。

    赵欢原就料到会有如今这样一番情形,是以早早准备好了一套说辞。他似是推拖不过,喟叹一声,又是一拜:“如此,外臣当真孟浪了。”

    赵欢拢袖合揖谦辞在前,说完这句,微躬的身子渐渐挺起,白狐裘瀑布一般自肩头潇洒直泄而下,他一手成掌陈于身前,一手则握拳背于身后,下颌微微轻抬,眼波仿佛进入了回忆之中,“那日丨我本与贵国的中大夫王卷在签华阁中宴饮舞乐,喝至酒酣之处,忽自阁外刮起了一阵旋风,我们本来都不十分在意,谁曾想这股旋风却越刮越大,径直朝我们而来。”赵欢做一个划臂的动作,脚下跟着迈进两步,好像他自己便是那股旋风似的,双袖突然一掸,两手转圆一圈皆负于腰后,摩擦之声响亮,直让众人感受到一股强风般的压迫。

    他却是口中不停,继续道,“疾风劲旋,瞬间而至,王卷大夫堪堪躲了过去,我却是避闪不及只觉一股大力将身体吹坠,其实却是被这怪风卷起,骇得忙一闭眼,等到再睁开眼时——大王,您猜我见到了什么?”

    齐王自然是猜不到的,任是谁人也猜不到的,赵欢也不等他开口,便抢先道:“谁知我一睁眼,却见自己正身处一座海外的孤岛上,这小岛上别无他物,唯有一位耄耋老人,和一个蓬头的稚子,一老一小两人正在一块大青石上下棋对弈。我上前问他们这是何处,他们又是何人。他们却似都下棋下入了迷,竟是无人答我,我朝棋盘一看,当即也被吸引住了。这局棋之精妙,当真可以说是惊天地,泣鬼神,夺造化之功,似乎还蕴藏天下大势的变化玄机。但见那老者棋力雄健,杀伐果决,那孩童却棋风古怪,落子全然不着痕迹,老者的棋势却一直被孩童所压,每出奇招却都被孩童不可思议的天外一子看轻飘飘化解。我观棋也入了迷,却突然发现那下棋的老者面部似是受过黥刑,再向下一看这人却是双腿俱残,我暗自心惊,莫非此人竟是那百年之前指挥过桂陵、马陵之战的孙膑先生?我一念至此,那孩童抬头突然问我道,‘你窥探了这许多天机,怎地还不走哩’。我刚欲答他,却见他蓬头乱发下隐藏着的哪是人脸,却分明是一张狐狸的脸。我又骇得一跳,直似被人在头顶重敲了一下,睁眼却已身在临淄的街头。待我回到了馆驿,才知道自己已经失踪了许久,这观棋不到片刻,却已是数日之久。”

    众人闻言,俱是哗然。赵欢却安静地立于厅中,似乎还在回味。微阖的双目突然不着痕迹地向着齐国群臣一斜,嘴角以不易发觉的角度笑了一下,什么“大楚兴,陈胜王”,什么“斩白蛇起义”,什么“黄石公授书”,什么“苍天已死,黄天当立”,什么“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你会发现历史在很多时候其实不过都是一个套路,既是如此我赵欢便也来插一脚吧。

    他编出这段临淄版“王质烂柯”的故事,灵感却来自于金大侠的《笑傲江湖》中向问天与令狐冲忽悠黑白子的桥段。什么王质在烂柯山遇仙下棋,刘仲甫在骊山遇仙对弈,王积薪遇狐仙婆媳对局……“棋”这一中智力游戏似乎自诞生之日就注定要超脱它本身的存在,却与高妙飘渺的玄学和杀伐诡谲的天下大势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现代人知道是牵强附会,可是古代人对这种事却迷信得很。齐鲁大地富有海滨,传说海外有“蓬莱、瀛洲、方丈”三座仙山。赵欢不知这时候三仙山的传说是否已经开始流传,但齐国的“鬼市”也就是“海市蜃楼”现象却是自古有之,而齐人对神鬼之事的接受度也便更深着一层。

    赵欢的这段故事不但解释了他的失踪,更为自己披上了一层神秘之色,这样纵是他以后拿出什么超时代的发明、想法,也大可一股脑推到狐仙的身上。神仙最大嘛,你咬我啊~

    他却仍嫌不够,还搬出了孙膑这尊大神。当时各国的民间均有自己的偶像崇拜,秦国人言必称商君卫鞅、司马错,赵国人则张口闭口赵武灵王,魏国人称吴起,燕国人称乐毅,而齐国无论民间还是朝堂,均最是推崇春秋时期的管仲和战国时期的孙膑。孙膑当年马陵之战后,洞穿上将军田忌与国相邹忌关系不和,是以功成身隐,不知所踪。如今,百年之后,他的行迹却突然又被赵欢一个外人重新提及,齐国君臣上下自然是无不震惊。

    “啪啪啪啪,”一个人鼓着掌,自席位处走了出来,上大夫后胜道:“子欢公子的这段故事的确精彩,令人惊叹,然而整个故事只有你一人在说,全无佐证,又如何让人信服呢?”

    赵欢不认识他,目光循去,但见这人约三十岁的年纪,眉舒目朗,白面微须,端的是一副正面角色的模样。

    “唉,也不怪大夫起疑,”赵欢握拳一叹,“我先前便道还是不说好吧,罢罢罢罢,诸位若是觉得太过匪夷所思,大可认为是赵某信口胡诌。但赵欢方才所言却俱是亲身经历的实情,若要佐证,当日中大夫王卷与我同在阁上,自可请他出来为我作证的。”

    这时居于席末的一个文官脱口道:“子欢公子却是有趣的很,那王卷老儿已死,却如何出来为你作证?”

    “什么?王卷大夫死了?”赵欢双目圆瞪,惊叫一声,犹自不信地喃喃道,“王卷大夫竟然死了?却不知是所为何事?”

    那人笑道:“嗨,还不是因他蓄谋杀害……”说着他的嘴角却猛地一个抽动,说不下去了,他突然发现整个大殿中的全部眼睛都在静悄悄地盯着自己。当初王卷被处以极刑,被安的罪名是串通天下席,谋害盟国质子,众人却均知道不过是丞相太史高借题发挥,这名文官更是将这件事的本来起因忘于脑后,话到嘴边才蓦的省起。

    谋害质子?谋害甚的质子?人家全须全尾的站在这儿呢!

    赵欢的声音幽幽而起,他环顾大殿众人,目光最后停在了太史高身上:“王卷大夫之死,不知究竟是所为何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