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六月的晚风属于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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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月,高考轰轰烈烈地过了。

    在放假前,班主任就叮嘱过他们:“再回来的时候不要往原班级那去了,去最靠近餐厅的那个教学楼找二十四班。”

    于是背着一个硕大背包的里河停在了这栋老旧的教学楼前,它在学校最后方,一共三层,放整个二级部。它和这所学校其它的教学楼都不一样,它是敞开的,每层每个班级的门口就只有栏杆围着,没有墙体没有透明玻璃,趴在栏杆上面可以清晰地俯瞰西半边校园。它后面是一个小花园和更旧的宿舍楼,往西走不了几步就是餐厅,往东就是女生宿舍楼和超市。

    迅速安置好,大家都不停打量着这个陌生的新环境。屋子有点小,每个人分到的空隙不是很大,开了窗的那边满目绿色,整个教室暗沉且古朴。但设施先进些,黑板是搭配碳素笔用的,没有粉尘的污染,多媒体是触摸屏,高级很多。

    从下午第四节开始上,生物老师踩着红色的小高跟从东办公楼气吁吁地赶过来,老师的办公室还没迁过来,到教室的时候一贯很多话的她竟然在黑板上写了任务。

    “长距离的亲密关系真是害人不浅。”新雅小声吐槽。

    牛老师还没怎么站住脚,第一个下课铃声就响起来了,大家抬头看看表:六点五分,哦是高三的下课时间。

    有的人又趴下去接着神游了,有的人开始小声讨论起来。

    牛老师猛地冲他们喊一句:“你们是不是下课了?”

    有人茫然地抬起头来:“这是高三的下课铃啊。”

    刚刚讨论的那波中有个人回他:“上一届走了,我们就是高三了啊。”

    全班响起一阵热烈的声音,对啊,我们已经是高三生了,现在就是我们该下课的时候了,但没人敢动。

    牛老师回他们一句:“就是下课了,你们去吃饭吧。”——老师也盼着早下班呢。

    大家欢呼着立刻离开了座位,出了教室门,发现别的班一个人都还没出来,他们在生物老师旁边挤过去,生物老师看着还跟小孩子一样蹦蹦跳跳的他们,边笑边说:“都高三生了啊,时间过得真快。”

    里河冲进餐厅里,满目空旷且整洁,终于轮到他们可以早早去餐厅里任意挑选的时候了。不仅时间早,还比二级部他们离得近,再怎么磨叽,也还是能吃上最早批、最新鲜、最热乎的饭菜。

    这种单纯的开心来自于熬了两年终于轮到自己的快感,它可能不久后就会因熟悉而自动消失,但在这一刻吃着馅饼喝着粥的里河身上,她最最快乐。

    -

    老教学楼楼梯在正中间,厕所在每两个楼层的中间,往左右两边分散开是教室,就算在三层,下楼也只不过需要一两分钟的时间。

    所以在名义上还是高二、实际上却已经开始享受高三便利的那段时间里,前面宽阔的小广场里一到晚上就挤满了四处撒欢的学生。子妍有时候也会把她叫下去,她俩在下边会碰见许敏和李可,还有一大帮别的认识的人。不管是一楼二楼三楼,楼前空地上的夜晚属于每个人的狂欢。

    晚上可能最容易触动起子妍脑子里唱歌的那根神经,她又大声唱起来了,好在嘈杂声足够大,里河这次没阻拦她,也没找个借口让她停下。

    “哎,对了。上次你给我写的那些歌词里,有首歌的歌词我很喜欢来着,你给我唱唱。”里河这几天可能被同桌邢超传染了,在早自习也总会控制不住地小声唱歌。

    “哪一首啊?给个确切的名字。”子妍貌似很感兴趣。

    “哎呦,名字不记得了,歌词在脑子里但怎么也想不起来,你挨个唱一遍吧,我兴许能想起来。”

    “我没有什么阴影魔障……”她立刻开始。

    “不是这个。”

    “我知道你最爱的口味……”

    “也不是这个。”

    “醒来了,梦散了,你我都走散了……”

    “不是。”

    “我问为什么,那女孩传简讯给我。”子妍不耐烦了起来。

    “就是这个!”里河眼睛亮了,“这首歌叫什么?”

    “啊,我怀念的。”子妍回答完后,又接着唱下去,“我怀念的,是无言感动;我怀念的,是绝对炽热;我怀念的,是你很激动,求我原谅抱得我都痛……”

    “老师来了,别唱了。快走快走!”里河看见从东办公楼出来的数学老师了,她赶紧拉住正唱得深情的子妍,迅速把她拖走了。

    第二天下午的英语课上,牛老师的每日一歌时间里,大家都不知道想听什么,牛老师站在讲台上问:“怎么没有人放歌了呀?你们想听什么?”她边说着边把点到那个搜索框。

    七嘴八舌里,里河鼓足勇气插了一嘴:“放《我怀念的》吧老师。”

    牛老师正好听见:“《我怀念的》?我记得上次放过了吧。”但她还是搜索了。

    里河小声回答:“我记得没有吧。”——用只有旁边人能听清楚的声音。

    牛老师还是放了,顺便看了那首歌的MV,但歌一过半就有同学反映:“太平淡了老师。”

    里河腹诽:你想要多激烈?黄河大合唱还是好汉歌?

    牛老师还是让整首歌播完了,但她没有关上电脑,她边插U盘边对大家说:“过段时间啊,我要参加一个优质课比赛,用说课的形式,我先在你们面前演练一遍,你们看我讲得怎么样。”

    大家满口答应:“好~”

    新雅跟她们讨论:“上次好像也是一个什么比赛,牛老师拿我们练手了。”

    里河记不太清了:“有吗?可能是老师太优秀,学校派她参加的比赛多吧。”

    亚新记得:“对,上次也讲了,讲得是一个小知识点。”

    牛老师准备好课件,在大家面前自信地讲了起来。也就是在这种时候,里河才觉得她像一个专业的老师,她有扎实的基础和所谓的专业技能,但从平常的课上她好像总是不乐意表现这些,总是用最随性的态度和最方便的方法来让大家自学,总是在说“同学们多背单词就好了”。

    一个月很快就过了,兜兜转转还是来到了高二生的最后节点——期末考试。

    那天很闷热,刚刚结束考试的大家晚上还要在教室里自习,但第一节自习刚下课没几分钟,就有人跳到讲台上,用不大也不小的声音喊:“牛老师要走了你们知道吗!?”

    班里炸开了锅,明显是大家都不知道,有人问他:“你怎么知道的?她什么时候走?”

    “二十三班的人告诉我的,好像有人看见牛老师搬东西了。什么时候走不知道,但下节就是英语自习,我们可以问问她。”

    英语自习的时候,她照旧化了亮晶晶的妆,像往常一样翩翩地走进教室里。她让同学们好好自由复习那句话刚说完,就有人开口了:“老师你要走了对吗?”

    牛老师怔住了,但她脸上还是带着笑容:“谁告诉你们的啊?”——没否认也没直接承认,但大概率是真的。

    “听别人说的,老师这到底是不是真的啊?”

    牛老师听完思考了一会,叹了一口气,把手里的所有东西都放下,然后很认真地说:“是真的,我要离开这所学校了。”

    在有人想要抓着她要解释的时候,她抢先说:“我要先去二十三班逛一圈,等我回来后就告诉你们。”

    她再次回来的时候,说得很缓慢:“我本来是想跟你们说的,但不是在明天还要考试的前一天告诉你们。”

    “其实我真的很喜欢这所学校,很喜欢你们每一个人,从高一做班主任开始,还是新手教师的我尝试了各种各样的事情,然后决定不做班主任、尝试新角色的时候就遇到了高二的你们,我也是和大家一块长大的……”她像大会作报告那样先来个总结,以铺垫好她接下来想要出口的真正内容。

    “但是……”她语气开始有起伏了,里面掺杂着一点气音。

    “……我在这里真的太孤独了……”她用力抿了抿嘴,但眼泪还是大颗大颗地落下来了。

    “……第二年的事情一少,闲下来的空白时光就多了。但因为和家离得远,一放假整个学校里就会剩我一个人,我找不到可以一起去逛街的同伴,也找不到可以用来消遣的其他爱好……”尽管眼睛里流着泪,但她说得还是很平缓。

    里河思绪有刹那间飘远了:我也想拥有哭着说话还不颤抖的技能。

    “……所以,不久前我往离家更近的学校里投了简历,让你们帮我试听的那些内容,其实不是什么比赛,就是我为了应聘那个职位而准备的内容……”

    在崩溃而哭的人面前,这些微小的事情似乎不追究也没关系。

    牛老师时断时续地花了一整节课的时间来抒发她的很多情感,哭到妆都花了也没停下,她好像终于找到了情绪的突破口,在全无防备的情形下讲了听起来很真心的话。

    大家好像都在仔细听着,不知道其他人的想法是什么,但对于牛老师这种用崩溃一词也概括不完全的突发情感状态,里河不能感同身受,但她可以理解。

    她也是来到了离家很远的地方,也觉得想家过,也偷偷哭过几次,不过以哭的程度区分的话,可能还是牛老师的家离得更远一些。但里河明白她说得孤独是种什么感觉,就是怎样都不合群,哪里都不舒服,想逃却找不到出口,想戒断却找不到良药,哭一场也解决不了这种状态,这是需要一个人自行琢磨、且行消化的东西。

    牛老师哭到下课几分钟了还是没有说完,直到上课铃响起的时候才拎起包最后跟大家说了一句话:“明天的考试加油。”

    她一走,好多同学赶紧从座位上起来,刚才想念牛老师是真的,现在想要上厕所也是真的。

    里河到了班门口的时候正好跟物理老师打了个照面,李老师看着明明都上课了还去上厕所的学生,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

    第二天考试的时候又见了次牛老师,期末一结束,她就没出现在大家眼前过了。别的英语老师来接手了,据说是位教得很好的优秀教师,英语课代表亚新如释重负地说:“终于来了个正经上课的老师了。”

    暑假补课的某天,有学生趴在栏杆上吹着凉风,他突然把手指指向东办公楼的方向,对身边的人说:“你们看!那是不是牛老师?”

    里河正好接完水回来,她看向那个人指的方向,好像确实是牛老师,长长直直的头发、一身利落的运动装,就是隔太远了看不清脸上有没有化妆。她抱着一个大大的纸盒子,脚步轻快地走向大门那边。

    酷的人都像风,来势汹汹,去也匆匆。

    往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好像都没人再提起她,有人为离开了一个“不务正业”的老师而举手叫好,就会有人为没有了自在偷懒时光而痛心惋惜。但无论是哪种感觉,都是稍纵即逝的,是放下就容易遗忘了的。

    日子快速地过,没那么多东西能在高中生心里留得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