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花醉客

纳兰朗月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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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心水底,刘苏及腰长发乱舞,冷水大大减轻了她血脉沸腾的痛苦。立在水底,她蹙眉收束自己乱窜的内力,不一时,嘴角隐隐又渗出血迹来。

    “有有我之境,有无我之境。有我之境,以我御物,故物皆着我之色彩;无我之境,以物御物,故不知何者为我,何者为物。有我之境,由由动之静时得之;无我之境,人唯于静中得之。”

    一把子华丽从容的男声在冥冥中响起,刘苏眉心一动:“师父!”嘴一张,便有大量气泡涌出。

    她索性放弃了憋气,任由最后一缕气息流出,随着那个声音引导着内力流动。

    “以自然之眼观物,以自然之力御气。”

    “于武于力,须入乎其内,又须出乎其外。入乎其内,故能习之。出乎其外,故能观之。入乎其内,故生生不息。出乎其外,故有高致。”

    “武人必有轻视外物之意,故能以奴仆命风月。又必有重视外物之意,故能与风月共忧乐”

    她浮戏山这一脉的武功心法称为“风月情浓”,外人读来颇似故弄玄虚。然她此时身在局中,得这一提醒,顿时豁然开朗。

    意识抽离,痛苦恍然远去。全身筋脉如地图上的江河一般,清晰呈现在她眼前。治水,堵不如疏。于是她放开不断外溢的内力,集中力量冲击筋脉中那一点一点的滞涩之处。

    每冲开一点,失控的内力便驯服一分。江河奔流至海,内力汇至丹田。长发伏贴地披在脑后,她睁眼的一瞬剔透如水晶,随即眼中光亮慢慢淡了下去,直至恢复常态。

    丹田是练武之人内力之源泉,丹田若受损,武功免不了大打折扣。是以习武之人,均视丹田为根基。

    与常人不同的是,筋脉中淤积的毒素被冲积至丹田后,她便撂开手不再去管。她的丹田便是最脆弱的那一点,不敢擅动。

    不过这就足够了。

    从暗沉沉的水底向上望去,月华是朦胧的晕光。她不确定适才是师父真正的声音,还是许久以前他留在他脑海中的印象。

    来不及多想,她冲出水面,喊一声“师父!”声音在水面传出很远,石钟山轰然回响,却再听不见那个华丽从容的声音。

    蹬着水,刘苏沮丧地意识到自己仍是未学会游泳。先前不过是仗着内力浮上水面,如今却又怎样在宽阔的江面上游回船上去?

    远远的,小船倒是动了。却是宋嘉禾与无咎一直盯着水面,却不妨她在水底已蹿出老远,这时听她喊了一声,忙划着小船过来接人。

    刘苏一手攀上船舷,便被心急如焚的青年拉上去紧紧箍在怀里。她知晓自己适才着实吓人,因拍着他的背轻声安抚:“无咎莫怕,我回来了啊。你瞧我如今不是好好的么——”

    无咎不说话,抱得她死紧。刘苏也不挣脱,任由他抱着,从他肩上探出头去同宋嘉禾说话:“不是叫你看好无咎么,怎么吓成这样了?”

    宋嘉禾便瞪她:“你还说我!你一下水便是一个时辰,我们都以为你淹死啦!”这一个时辰里,无咎的表情令她不忍多看——那是什么样的恐惧与绝望啊!

    “……”我以为水下不过一瞬间,却原来已过了一个时辰。刘苏明白了无咎为何这样焦急和恐惧。

    怀里的女孩儿全身湿透,无咎看着她,一时怔忡:是什么时候,他也曾将湿透的她抱在怀里?

    凌乱地亲吻着她,将眼角沁出的泪融进她黑发上滴着的水珠中。无咎第一次讨厌自己想不起从前,厌恶自己不能帮她哪怕一点点。

    “无咎,”她自己都不明白,为何这样清楚无咎的心思,“我在水底的时候,一直想着你在这里等我,才能浮上来呀。否则,我说不准就回不来啦。”

    这是事实,在水底疏导自己筋脉的同时,她始终牵念着跳入水中时无咎惊惧心痛的表情。无咎,你不知道,多少次徘徊在生死边缘的时候,我都是想着你才挣扎着活过来。

    刘苏对平静下来的无咎微笑:“我去换衣裳,你也去换了好不好?”他抱着她,将自己的衣衫也尽数湿透。

    无咎答应一声,却不放手。刘苏看向他无辜的眼神,不由有些头疼:“你想同我一道换衣裳?”

    无咎点头,他怕他一错眼,这姑娘又会遇到什么危险,就此消失不见。

    “哈哈!”宋嘉禾大笑,连小白也在一旁张大嘴露出诡异的笑容——也亏得它一只老虎,居然学会了笑。

    “我什么都没听到,你们去吧去吧!”宋嘉禾笑得直打跌,一头栽倒在小白背上。

    刘苏瞪她一眼,拉着无咎进船舱找衣服。先是他的纯白中衣、淡青色锦袍;次是自己的里衫与朱红襦裙。

    将衣衫塞到无咎手中:“快去换了!不许乱看啊!”转身解自己的衣裳。

    无咎匆忙换了自己的衣服,抬眼看去,见姑娘还在,便大大舒了口气。紧接着,他发现自己挪不开眼了。

    大片光裸白皙的脊背与笔直修长的腿暴露的夜晚清寒的空气中,腰肢极细,凹陷出一个美妙的弧度。

    她一扬手披上里衣,遮住了肌肤淡淡柔光。无咎恨恨瞪一眼那阻隔自己视线的素衣,随即又想,她大约会冷吧,还是多穿一点好。

    姑娘感到身后的视线,穿好衣裙,待脸上热度褪下去,回头含笑问他:“好看么?”

    “好看。”她问的是裙子,他说的是背影。无咎忍不住上前,握住她纤细而柔韧的腰肢,轻吻她的眉眼。

    “扑棱棱”,一只毛色灰黑的鸽子落到了舱门口,小白抬起前脚欲要扑,被宋嘉禾清喝:“小白不许动!”

    白老虎悻悻然撤回爪子,看那个才从水里上来不久的雌性人类拎起鸽子,取下一小段竹筒,又放走了鸽子。小白喉中发出呜咽声,跟着主人吃了好几天鱼,它也想吃点别的了好吗?

    几个人说了几句话,宋嘉禾蹲身抱住小白:“乖小白,明天就可以上岸啦!”

    刘苏随手将鸽子带来的素帛抛入水中,上头墨迹晕开来,很快就辨不清字迹。

    沈拒霜承诺控制千烟洲“倾城”,如今出了一点小意外。好在并不影响大局,无论如何,他们明日要上岸去,进入千烟洲了。

    千烟洲内部,“小意外”与沈拒霜斗得两败俱伤。

    “想要背叛先生,便从我尸骨上踏过去!”花弄影咬着饱满艳丽的红唇,眼神似一匹孤狼。她琵琶骨上各钉了一支短箭,不能使暗器,也是丧失了大部分战斗力。

    沈拒霜亦不敢再妄动真气,适才花弄影拼命施毒,他也中了招。更何况此时千烟洲内,蛇虫皆在花弄影控制之下。

    “何苦如此?”沈拒霜轻叹,他的目的,是带着“倾城”拜托千烟洲的控制。但有一小部分人,始终是忠于先生的。花弄影赶回之后,忠于先生的那拨人找到了主心骨一般迅速联合起来,一举打破了他原本控制得很好的局势。

    花弄影不答。先生在指挥十五国风抵御外敌,她没什么用,只好帮先生守住后方。除非她死,否则沈拒霜别想里应外合,陷先生于险地。

    双方厮杀还在继续,杀手们的战斗并不激烈,他们只是盯着对方每一个破绽,试图一击毙命。武器轻轻一磕便立即收回,等待着下一次机会的到来。

    也有假作破绽,引诱对方攻击的行为。但双方都接受过同样的训练,到了此时,天赋与运气成为胜败的关键。

    另一个关键是双方首领——无论谁死去,剩余人都会迅速投向另一方阵营。与选择无关,这是杀手们被训练出的行为准则。

    “阿影,我不明白……”不明白面对唾手可得的自由,为何你会选择维护先生?向来与你一起的云破月都选择了袖手旁观,在莺歌海不愿赶回,你又何苦日夜兼程赶回来与我为敌?

    “先生待我等恩重如山!”花弄影不善言辞,驱使着毒蛇襄助己方杀手,半晌才说出这样一句话。

    沈拒霜感到毒性已被渐渐逼出,冷笑:“先生是待我们有大恩不错,可多年驱使,足以偿还!如今我不过是想要自由,阿影,你便仍旧跟着先生。你放我们走,不好么?”

    自由……我何尝不想要?一同长大,你所渴慕的自由,同样是我的渴慕。

    但,我不能允你在我眼前对先生下手!

    若是不曾遇到刘苏,沈拒霜可能这辈子都想不明白花弄影为何如此维护先生。今日千烟洲局势危急,倒有大半是那姑娘一手造成。她是为了阿言;阿影这般维护先生是为了……

    “阿影!”沈拒霜将最后一点毒素逼入指尖,甩手打入附近的土壤中,那处花草便逐渐萎黄。“我知道你为何如此忠于先生。可你也知道,你的野望无论如何不会实现。”

    花弄影脸白了。“阿影,他甚至不会多看你一眼!跟我走吧阿影,过再也不用被人驱使的日子。”

    “不!”被人叫破心中深埋的隐秘,花弄影哀叫一声,“你闭嘴!”

    他不会多看我一眼,可我能一直看着他,这就很好了不是么?你为何要说破,为何要让我觉得不甘?!

    花弄影撮唇啸叫,隐隐的振翅声随即传来,她笑得凄然又狠厉:“我是不甘,可你要对付先生,还得从我的尸身上跨过去!”

    沈拒霜脸色变了,收起武器大喊“撤!”

    能跑多远便跑多远。

    那是她最终的绝招,用来与敌人玉石俱焚的——满堂花醉三千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