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醉酒

微雨轻寒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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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日,大奶奶收到洋学堂同学,吴越沈家四小姐沈慧珍的来信,说是马上要嫁给二哥在英格丽的同学,还详细写清了与未婚夫之间的来往纠缠。大奶奶拿着这信颠来倒去看了好几回,跟看话本子似的,临末了,就赶紧让紫鹃准备厚礼。

    彼时,革命党已成功,天下朱颜已改,大清年号变为民国元年。不时有省城的洋学生来茂县宣讲“民主共和”,听闻岭南那边的昔日显贵大都败落了比如汪国公府,有些个机灵的倒在新政府里寻了差事儿依旧做官比如忠义侯府的索三爷。姑苏这边,那雁过拔毛何瑾之还是在临时县政府里钻营到一个帮办职务,依旧守着丰县。霍家人倒是照旧做生意挣钱,只是周旋的圈子换了一拨人罢了!

    这得月茶楼里也多了不少拖着辫子,追忆往日辉煌的遗老遗少,整日醉生梦死地沉吟《子夜歌》:人生愁恨何能免?*独我情何限!故国梦重归,觉来双泪垂。高楼谁与上?长记秋晴望。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

    或是击节长叹《浪淘沙令》: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大奶奶看这天下,连皇帝老儿都从龙座上下来了,更别提多少豪门梦断,骨肉离间,自己先前的那一点乱世飘零也还真不算什么!她到底只是个深闺妇人,与国家大事议不出个所以然来,只不过是守着男人孩子过日子的平头百姓罢了!

    沈慧珍的夫家在申城,大奶奶正好去探她,让紫鹃拾掇着一箱子衣物细软,就带着福瑞一起去了。那沈慧珍先前在英格丽待过一些时间,竟全身都焕然一新,烫卷了头发穿水蓝色缀珍珠西式连衣裙,还带着一顶软纱帽。

    沈慧珍见大奶奶一副妇人打扮,用香扇捂着嘴说:“这才多久未见,你竟嫁人了,连娃娃都出来了!”

    大奶奶羞赧地说:“余家那时的情形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若不来姑苏,只怕就嫁与那蔡学士做第三任填房了!我夫君是我姨表哥,嫁他时,余家一人未来,就是恼我嫁了商户。也幸亏我夫君是个不计较的,还特意帮我置办嫁妆全我颜面!”

    沈慧珍敲着扇子说:“你那几个姐妹竟真是冷心冷肠的一群人,还不如咱们这些知交好友。现如今都已民国了,看她们还摆什么臭谱,只怕你以后未必过得不如她们!”

    沈慧珍聊到这里,就和大奶奶细细说了未婚夫的一些事宜,“第一次在二哥寓所里见他,彼此并没多作言语,没想到第二次他竟在英文书里夹了情诗和玫瑰花给我!……”

    大奶奶帕子捂着嘴说:“亏得你家老爷子和老妇人最是开明,若是寻常人家,如此私相授受,还不被大板子拍死!”

    沈慧珍也扑哧一笑说:“我二哥后来也是去寻了他,见他态度诚恳,这才让我俩再会面。”

    两人聊得兴起,沈慧珍就带着霍大奶奶去申城的洋人商行逛了一下,在那里捣鼓了许多西式玩意儿,还教大奶奶也学做西式的打扮,硬把两人拾掇成姊妹花一样。大奶奶在申城逗留了整整三天,这才带着物什和沈慧珍依依惜别,回了茂县。

    霍震霆刚刚从皖南忙完生意回来,进门却未见大奶奶,喜婆子回说:“大奶奶以为老爷要缓几日才回,时下带着福瑞去申城见沈家四小姐。”

    霍震霆立即拿乔道:“好好一妇道人家,不守在家里,往外跑做甚?”喜婆子正在赔笑,守门婆子的进来通报说大奶奶回了。

    霍震霆到底还是思妻心切,立即出门却看到大奶奶一身淡紫柔丝洋纱裙,胸前垂着拇指大小的东珠项链,齐腰鬈发上别着玳瑁嵌羽毛发箍,令人耳目一新!

    “夫君回来了!”大奶奶与沈慧珍临别时,喝了一些洋酒,此时醉醺醺地见到自家夫君,自是花枝乱颤地施了个礼。

    “谁让你学人喝酒了?”霍震霆见大奶奶双目迷离,脸上一片酡红,一看就知醉了,急忙上前扶稳她。

    “与慧珍许久不见,喝了一小口!”大奶奶伸出一根玉指在霍震霆眼前晃了一下,然后一把把霍震霆抱住,小脸蹭着他的胸膛说:“夫君你爱我吗?”

    此时,众仆都在场,饶是霍震霆脸如城墙厚,那个“爱”字也是说不出口的,只得扶住她往屋里走。偏那大奶奶还絮絮叨叨不休:“我自是爱夫君的,你将我和福瑞扔在姑苏,只身去吴越这多时日,为妻甚是思念!”这话一说,那守在下面的仆人都捂嘴偷笑起来。

    喜婆子和紫鹃急忙将众仆屏开,霍震霆自己将娘子搂进房里,正准备亲自为她倒杯醒酒茶,她却在屋里打着转儿,边唱边跳起来。霍震霆要扯住她,她将霍震霆轻压在椅子上,然后在屋子当中把自己当粽子似的慢慢将外套剥落下来,这种半遮半掩最是要人命。等霍震霆上前抱住她的时候,她竟头一歪倒在夫君肩头睡着了,霍震霆真是哭笑不得,只得将这磨人的小妖精扶到床上躺下。

    霍震霆坐在床沿在月光中仔细打量霍大奶奶,只见她穿着一件水红色的绑带柔丝洋衬裙侧身而睡,端的是:

    夜半无人时,海棠春睡容。

    抛枕翠云光,荧照肌生晕。

    风惹香纱动,酣醉银屏梦。

    唇弯犹带笑,相看无限情!

    他想着这等尤物是自家后院娘子,当真有些飘飘然起来,也赶紧钻入那冰花纹莲青色鲛绡纱薄被下与大奶奶交颈而眠。

    第二日霍大奶奶醒的时候已是日上三竿,浑身酸软无力,头昏昏沉沉的。紫鹃和喜婆子早备好了药汤给她服用,并将她醉态都尽数说了出来。霍大奶奶懊恼不该喝那许多洋酒,又在夫君面前出了丑态。喜婆子忙说,今日老爷出门,并不曾有怒气!霍大奶奶听后虽稍安,但终究还是觉得丢了丑,以后再也不想沾那洋酒了。

    霍三奶奶整日在思齐院闲逛,听到丫头们口耳相传大奶奶的醉态,也不禁咬着帕子发笑。霍震寰见了急忙制止说:“你是三房的奶奶,听到丫头传这种事儿应该力惩才是,怎么随着丫头们一般闹腾!”

    三奶奶到底是当街卖过豆腐的,也有些市井的浑气,当即就挑着眉头甩着帕子说:“大嫂那种醉态都做得,怎么我笑一下都不行了?”

    霍震寰也是贪恋娇妻美色,当即说道:“我这是提点你,大哥一向最疼大嫂,绝不准人笑话她!”

    三奶奶扯着帕子说:“是啊!是啊!昔日我未嫁之时,都听到些霍家传言,说是你大哥为你现任大嫂把以前的李氏都给逼走了!”

    霍震寰板正面色道:“越说越离谱,你现在已经入了霍家门,当做大家风范,怎么还跟当初在豆腐铺一般?”

    三奶奶见他认真了,当即见好就收,默默端着白瓷绘缠枝青莲玉碗盛的汤药服侍他喝了。她自小在市井里热闹呱噪惯了,哪里受得在思齐院里闭门过日子,随即又找了个由头出门了。

    民国后,不少妇人不愿待于深闺之中,也都上街露面,或读书或买卖,市集上做妇人生意的是很多的。三奶奶上了街,也尽往那些货郎摊钻,寻些便宜的刨花油和胭脂水粉。有认识她的,当即就笑话道:“三奶奶都已嫁入金子堆成的霍家了,怎的还看这些劣等物,还不去古坊斋、精工坊这些地方!”三奶奶想了也对,干嘛为霍家省钱,当即就到了古坊斋。

    三奶奶一进古坊斋就碰到了霍二太太,只见霍二太太身着一身樱色绣栀子百花度蝶苏缎长衣下配郁金色敷彩轻容花裙,正在端看一支点金蝶翅滚珠步摇。

    三奶奶见了她也不搭理,自顾看着赤金如意红珊瑚发簪。二太太见三奶奶一个豆腐铺出身的货色都敢不将自己放在眼里,当下指桑骂槐道:“有些个小门小户出来的,就是不懂规矩,见着了嫂子也不知道行礼!”

    三奶奶也应变的快,当即回倒:“见到正经嫂子当然行礼,便是那侧门抬进来的奴才也让我行礼不成?”

    二太太此生最恨人说她是侧门抬进来的,当即就恼了,将那步摇掼在地上,和三奶奶扭做一团。她们一时着急上火,也顾不得是在店铺里,连抓带挠,把柜台上的物什都扫落在地上,掌柜的顾不上心痛,当即就让伙计将二人扯开,一起押着到了霍家。

    霍大奶奶正在家中闲坐,却见古坊斋掌柜的押着蓬头垢面的三奶奶和二太太找上门来,再一看那些赔偿清单也都价值不菲,忙让人禀了霍震航和霍震航。那两兄弟也是个爽快的,当即就将银钱一五一十地算给古坊斋掌柜,然后将那俩惹祸的妇人各自领回家,耳提面命一番。

    喜婆子凑到霍大奶奶跟前说:“这若是不分家,她们耗的银子都是从公中出,大爷辛苦打拼回来的都让她们使了。老奴知道大奶奶是个心宽的,可现如今福瑞少爷也日益长大,您这做娘的也应该为儿子思量一下才对!”

    霍大奶奶说:“快莫瞎说,都是一家人哪扯那些闲话?当初余家就是盘算得太清才没落的,这霍家兄弟情深,大爷做大哥的当然要好生担待些!”

    喜婆子摇头笑道:“大奶奶终还是未经事的,在大户人家没出事当然是一团和气,出了事儿就计较起来了。大奶奶若是真心疼儿子的,就多留一个心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