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动爻

苏眠说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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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怕阿苦有事。”未殊淡淡地道。

    无妄的表情好像刚刚被雷劈了。

    好在未殊马上又补充了一句:“昨晚的卦象很乱。”

    哦……无妄拍了拍胸脯,把被雷劈碎的表情给拼了回去。原来如此,公子那种强迫症,见到混乱的卦象一定是要弄个水落石出才罢休的。然而他还是有点不放心:“您换件衣裳吧?”

    未殊想了想,觉得无妄说得对,于是换了一件白衣。

    无妄扶额:“换个颜色。”

    未殊披着衣衫看着他,“你不帮我找来吗?”

    身形修长如竹,墨玉般的长发披落在流丽的素白布料上,愈衬得肌肤洁白而双眸幽湛。无妄将牙根一咬,看在你身材这么好的份上,我找!

    最后,无妄愣是把未殊给捯饬成了一个青衣短打的小胡子青年。

    未殊看着镜子,微微皱眉,“不好看。”

    无妄道:“就是要不好看。”

    未殊转过头,“为什么?”

    “因为扶香阁是妓院。”无妄循循善诱,“您总不想让妓-女们都认出您是谁吧?”

    “可是这样一来,”未殊顿了顿,“阿苦也认不出我了。”

    无妄总觉得这句话有些怪异,却又说不出是哪里怪异。“您不过是去看看她安全与否,她再认不出,您与她一说,不就得了。”

    似乎认同了他的话,未殊微微颔首,然而静了片刻又道:“可是不好看。”

    无妄最终妥协,将那两撇神气的小胡子给拿掉了。

    未殊整了整衣襟,便走出了司天台。无妄想跟去,他却说:“不好。”

    不去就不去,摆什么面瘫脸。无妄在心里骂道。以为我不知道么,上个妓院,你这么开心!

    ***

    白日里的妓院,比晚上总要多几分人气似的。未殊抬起头,望见那一方涂金的匾,径自迈步而入。

    “哎哎哎,你谁啊你?”门口衣色缤纷的老鸨皱起了眉头,叉腰拦在了门口,“有钱吗你,扶香阁是说进就能进的吗你?”

    未殊顿了顿,无妄给他找来的衣服似乎很低级。

    “我找钱姑娘。”他说。

    “钱姑娘?”老鸨疑惑,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伸出一只手,“先拿钱来。”

    未殊往衣袋里一掏,果然,无妄是不会给他准备钱的。眼神微微一动,那老鸨便精明地叫了起来:“没钱?没钱逛什么窑子?出去,给我出去,别跟这儿挡路!”

    他却不动,只自衣带上解下了一只龙凤嵌金丝的青玉环,“这个可以当多少钱?”

    老鸨一看那玉,顿时双目放光,一把抢了过来——未殊微微皱眉,这个动作似乎有些熟悉。老鸨先将玉收着了,这才摆出满脸的笑道:“咱们阁里本家姓钱的姑娘有好几位呢,不知公子要找哪位?”

    未殊顿了顿,“我不是要找姑娘。”他强调,“我只是要找钱姑娘。”

    “是啊是啊,”鸨母莫名其妙地道,“我便是问你,找哪位钱姑娘?”

    “我不是要找姑娘……”

    鸨母终于确定面前这俊秀的小青年是个呆子。

    与此同时,她也终于听明白了,他要找的那钱姑娘不是花娘。

    嘴角往下一撇,她将那玉环揣得更严实了几分,“咱们阁里只有花娘,公子别是认错地方了吧。”

    未殊静了片刻,才仿佛下定什么决心般开了口:“她姓钱,名阿苦……”

    “——钱阿苦?!”

    老鸨睁大了眼睛。

    未殊点了点头,将阿苦的名字说出了一遍后,再说几遍也不那么难了:“是的,钱阿苦。”

    老鸨的眼睛在他身上狐疑地转了转,“阿苦还没到年纪,不卖。”

    这话入耳,让他很不舒服。他说不出是哪里不舒服,但就是在这一刻,他对眼前这个俗气的老女人终于感到不耐,“我找钱阿苦。”

    “她欠钱了?”

    “不是。”

    “她打架了?”

    “不是。”

    “那你找她干嘛啊?”

    未殊噎住。

    老鸨啧了一声,找来龟公吩咐了几句,自己便走开了。口中还在念叨:“这个钱阿苦,我算怕了她了……”

    话里虽然强悍,却隐隐然带了几分关心似的,听得未殊的心也被轻微牵动了一下。旋即一个清凌凌的声音便响起来了:“你找我?”

    阿苦站在扶香阁主阁二楼的阶梯上,一袭烟波襦裙,翠叶袖中露出莹润洁白的手腕子,一水儿的亮金钏子披挂下去,衬得栏杆上的五指愈加纤细洁白。碧纱裙摆遮不住白皙的小腿,这会儿正随着她一步步下楼的动作而时隐时现。

    好像是呆住了一样,未殊便站在当地,看着阿苦风情万种地朝他走来。

    这不对,这完全不对。

    这真的是阿苦吗?

    但见她一步步走到了他的面前,忽然侧过头去轻轻一笑,耳畔的珍珠坠子便稍稍晃荡出来,衬得耳垂小巧,几乎令人忍不住伸手摸一把。她抬袖掩口,笑着睨他:“这位公子,找我?”

    他要不要打破她的恶作剧?

    还没有考虑清楚这个问题,他已经当先开口:“你昨晚怎么不来上课?”

    阿苦傻眼了。

    那种小孩子胡闹被大人拆穿的表情,搁在她妆容精致的瓜子脸上,显得格外地不和谐。然而她就挂着这样一副表情,傻愣愣地看着他。

    “你,你,你……”她傻愣愣地道,“你是师……你又变脸!”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目光却仍是端端正正,“你昨晚怎么不来?”

    阿苦一听,脸上却起了一片可疑的红晕。她转过脸去,“我娘病了呀。咱们今晚补过,好不好?”

    原来是这样。他那一直紧绷的心情终于放松了下来。“嗯,那便今晚再来吧。”

    她瞋目:“你都不知问候人家一声么?”

    他怔了怔,“那……好些了没有?”

    “好多了。”阿苦闷闷不乐,“就是少赚了一晚上的钱。”

    “……你很需要钱么?”

    “不然我怎么会姓钱?”

    “因为令堂姓钱。”

    阿苦呆了呆,强道:“可是有钱总比没钱好,钱多总比钱少好。”

    “……哦。”

    两人就这样大咧咧地在扶香阁主阁里说着话,另边厢,老鸨和花娘们都听得呆了:

    昨晚不来?今晚补过?问候一声?好些了没有?少赚了一晚上的钱?!

    老鸨窦三娘狠狠将脸一抹,“这小蹄子,看我不找弋娘告状去!让弋娘打她屁股!”

    然而阿苦却已然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拿来。”她朝窦三娘摊开手掌。

    窦三娘讪笑一声,乖乖把那玉环放在了阿苦的手掌心。阿苦将玉环握住,便蹦蹦跳跳地去找未殊了:“走,我们出去玩去。”

    未殊道:“你不用守着你娘么?”

    “不用不用。”阿苦连连摆手,“她病的时候把我呼来喝去,一到病好了,巴不得我远开十万八千里。”

    未殊没有说话。阿苦一向不是个敏感的人,径自往后门出去,还回头招手道:“走呀!难道你真是来喝花酒的?”

    好像是呼应她这句话一般,未殊立刻感觉到了射向自己身上的许多道目光。厅堂里千姿百妍的花娘们摇着纨扇偷眼觑他,这郎君一派玉树临风,虽然容貌不怎么出众,那浑身散发出来的矜贵又淡漠的气质却是她们很少见到的。要不是碍着阿苦的面子,恐怕她们早都把他剥干净了。

    于是未殊乖乖地跟着往后头走。

    “你不是说出去?”

    “是啊。”

    未殊不说话了。

    阿苦转过头来歪着脑袋打量他,“你专门跑上一趟,不会真就为了问那一句话吧?”

    未殊想了想,“是啊。”

    阿苦停下步子,“那你可以回去了。”

    他们这时候已经走到了第一进院子里,后边重门深掩,与前边酒色喧哗截然分开,而这一处天井正是人们来来往往的地方。未殊身量比她高了许多,此刻低着头看她,眼帘微合,虽然身处喧闹之中,目光却是那样地安静:“你真的无事?”

    阿苦被他那样的眼神盯得有些发毛,干脆恶声恶气地道:“能有什么事?我好得很,好得不能再好了!”

    “可是,”未殊的声音忽然低了几分,“你的裙子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