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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三年一诺
三月，华夏大陆的北端。冰河初化，野草用飞快的速度生长了起来。姜水河岸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葬花白，就好像是没有消融的雪一般，落在了柔软的青草地上。
将军身穿着厚重的黑甲，跨坐在高大的红枣马上，手持马鞭，望着宽阔的姜水河岸悠悠一叹，“这雪，落了那么久总算是化了。”
在将军一旁的则是一名三十岁上下的中年文士，白面青髯，风度翩翩。他的右手夹着长长的胡须捋了下来，“是啊，总算是化了。这场雪，足够那群胡人折腾了。”
将军点点头，伸手朝河面扬鞭一指，“这是最宽的地方？”
“是的。”文士答。
“那好，从这里开始，往前逼近。只前不退，逼到他们的王庭深处。”将军凝目。
“正该如此。”文士振。
华宇帝十六年，历时七年的华胡之战开始走向了尾声。原本一直居于弱势的北华皇庭于那年春天开始了轰轰烈烈的反击。北华主帅狄龙大将军一步一步扎稳根基，以揭阳城为基点，勾动边疆所有的兵力，开始一场全所未有的反击。历时三年，最终攻到了羌胡的王庭。而此时，北华皇庭却与这场战争一般，开始火热了起来。
华宇帝十五年二月，九皇子落马身亡。同年十一月，五皇子被刺杀重伤卧榻不起，同一时间，远在南夏的二皇子百里翼被刺重伤，两朝震怒。次年二月，大皇子禁足半年。仅仅两年，北华皇庭的七个皇子四个个都出了事，一时之间，人心惶惶。朝堂之上关于策立太子的呼声则是越来越剧烈了。
而此刻处于风流四月的源州城，则全然感受不了北华皇庭的那种怒拔弓张了。该喝酒就喝酒，改吟诗就吟诗，反正塌的又不是他们南朝。而身为北华皇庭一员的百里翼也是如此的。
今日上个烟花楼，明日泡个温泉，日子相当的惬意。所以在密室里听到一群下属在说些远在北方的朝堂之事，她也只是一贯的冷着脸平着心。他们一字排开坐在百里翼的对面，皆是一派轻松的模样。
“右丞相又开始带着一群人上书请求陛下策立皇褚了，不过左丞相拿出了立褚当立嫡的组训来，也就没有人再言语。”这是荣二的声音。
隐在黑暗里的人冷然一笑，声音里夹带的都是讥讽，“这个时候他们倒是想起我们公子来了，这几个月来，公子府上的阿猫阿狗可真是够多了。”
坐在中间的林主簿捋了捋长须，住在源州城这几年，他也学会了这南夏人的癖好，学的风度翩翩的。他垂了眸，略微一沉吟，“还得仔细注意些。陛下那边的人倒是不要紧，只是诸位大臣和贵族们的人，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自然是的。公子，您觉得呢？”隐在角落里的人，望着不发一语仔细听讲的百里翼，语气恭敬的问候。
百里翼坐在上首，昏暗的灯光落在她如冰雪般透明的脸上，染上了几许柔和的色彩。就连平日里棱角分明的侧脸，都漾着柔和的弧度。她将双手放在腹间，十指微微相扣。一如既往般的简洁，“等。”
众人垂首领命，“诺。”
兴许是想到了什么，百里翼将微微磨蹭了一下双手，继续说到，“他不会让我回北华也不会让我尚南夏的，所以，不用担心。”难得的，那个从来都是清淡如水的冷面公子话语间有了些许不屑。
众人垂首默然。
气氛有些压抑，倒是坐在最左边的一位女子传来一声轻叹，“公子是该回去了，六年不去，主上坟旁的红枫都有两丈了。”
闻言，百里翼握紧了手。“嗯。”
坐在一旁久不开言的安侍女朗声一笑，“时间也不早了，公子也该回去早些歇息。清羽公子的书也该读完了。”
“好。”于是不再多言，转身离去。
百里翼走的如此潇洒身影，倒是引来了另外一位的疑问。他是昨日刚到源州城的大将军的心腹，赵庭。也算是百里翼新来的老师。听到那个敏感的字眼，于是开口询问，“清羽公子？可是那位？”
“正是那一位……”荣二清了清嗓子，用一种你知我知天下皆知的语气一脸正气的说到。
“哦，难道公子真的？”赵庭老师恍然大悟，之后又按捺不住蠢蠢欲动的心继续追问。
荣二摇头，“不知。”
倒是此前那个声音温婉的女人接过了话头，“赵九哥不要多想了，那孩子，救过公子一命。公子的身份她也是知道的。是个聪慧的孩子，不过年纪还小，怎么算都不可能与公子有着那种瓜葛。公子不过是，难得的宠爱了一些。”
“哦，”赵九继续点头。
倒是荣二暗中嘀咕了一声，“谁知道呢，公子的性子如此的古怪，口味独特也不一定啊。”
“嗯？”女人听到他的声音回眸一撇，笑的轻柔语气里却是止不住的揶揄，“口味独特的应该是你吧，荣二哥？”三十多岁的老男人配着十□□的美少女什么的，这种组合不要太和谐一点。
荣二自然知道她在说些什么，止不住老脸一红，“打住，我们谈正事，正事。”
安侍女一直是众人的调和剂，于是关键时候她还是很靠谱出声了，“好了，五妹不要笑话二哥了，我们还是谈谈正事吧。”
新来的赵九哥望了周边人似笑非笑的一张脸，只觉得一头雾水，到底，发生了什么？对于八卦的能力，年轻的赵九哥比上那些磨砺多年的老油条来说，实在是太弱了。
于是，带着新来的伙伴，在安侍女的带领下，听着二公子的指挥，开会。
从去年北华九皇子落马诸位大臣上书策立太子的那一天起，他们就知道这一天始终会到来的。
华宇帝现年也不过四十，皇后崩了许久，而嫡子仅二公子一人，可这二公子偏偏还被送进了南夏的皇庭。嫡子承位，无嫡立长，可偏偏二公子打小与贵族们不亲近，而且还远离皇庭权利中心。更何况，更何况她的父亲，那位皇帝知晓她的身份，而她的母亲……也因此，这朝局更加动荡不堪了……
可是，有些事情，难道真的说不去争取就不去争取吗？
暗夜凄凉，这样的黑暗之中到底有多少海潮涌动？这样的时候，总觉得有毒蛇在脖颈之处吐露信子，浑身冰凉。
百里翼从密室出来之后，就踱步到了书房。酥油灯亮起，黑墨的清香混着酥油灯灯芯燃烧散发的香味飘入鼻尖，一如小时候百里翼抱着清羽时闻到她袖角的味道。那样的熟悉，熟悉而亲密。
清羽在书房练字，每天晚上她都会在书房练习一个时辰的书法，她的书法是洛州城的颜穆大家教的。那是前几年的时候，颜穆大家来源州城偶遇了百里翼和清羽，彼时她们正在护城河上的画坊中观秋水长天，清羽正在练字。
很偶然的，百里翼难得的与人交谈了起来，也很偶然的，颜穆大家生平第一次主动开口说要收徒。于是清羽就成了颜穆大家收的关门弟子，不过这件事源州城的贵族们都不知晓。百里翼与颜穆大家都一致的保持了低调。
清羽向来都是很勤奋的，她自小就是这样。小时候百里翼教她认字，她认得很快。可白天的时候百里翼是不在王府里的，于是她就一个人在书房里练字，一练就是一整天。后来学棋学琴，也是这般，一练习就是一整天。初时她这样，百里翼还不允许，后来也就随着她去了。她学东西学的快，学的好，与之不无关系。
练字这个习惯是一直保持的，但是百里翼只允许她练习一个小时，所以这个点是该停笔的时候了。百里翼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放下狼豪笔之后正在任由侍女们帮她清理手的清羽。
她穿着粉色的衣裙，长发未束，披散于肩头，乖巧的站在书桌前，侍女们正捧着锦帕帮她洗手。虽然年纪不大，身形尚小，但是眉眼之间已然初具风情，安静的站在那里的时候，淡然得让人不敢上前亵渎，却有些禁忌般的蠢蠢欲动。
她的睫毛很长，灯光投下的时候一片阴影。百里翼进来的时候，望见的就是她这般安宁的模样。侍女们纷纷躬身朝她行礼，她只摆了摆手，然后上前接过侍女们的动作，拿起锦帕帮清羽清洁。侍女们对此见怪不怪，很识趣的退到了一边。
清羽的手指长的非常的漂亮，十指若葱，白皙透亮，柔软无骨。写字的时候却又有着韧劲，抚琴时也非常的有力。就好像她这个人那样，看起来温温和和柔柔软软骨子里却有着一种倔强和固执。
百里翼帮她清理干净手之后，就牵着她往内殿走，“今晚早点睡。”她只说了那么一句，就牵着清羽上了床，脱了鞋袜，命人熄了灯，然后两人并躺着入眠。
黑夜很暗，窗外的夜光很亮，清羽年龄尚小，一向是很快入睡的。可是百里翼却睡不着，她望着帐顶有些出神。她很少和那群家臣密谈，这么多年来也就那么屈指可数的几次，可是这一次……
上一次那群人一起出现的时候，是在半年前，半年前……似乎是想到什么不好的事，百里翼呼吸有些急促，然后握紧了拳头。身边的孩子敏感的觉得周围的气场不对，于是缩了缩身子，往百里翼的身边靠。软软的身子贴了上来，百里翼觉得怀里一片温暖，下意识的揽住了怀里的这个人。
就好像溺水之人那样，紧紧的抱住怀里的孩子。微微一侧身，手落在了那个孩子温暖的背脊上，又好像是被烫到一样，迅速的离开了一点距离。那个地方……
百里翼沉了眼眸，终究还是将手覆到了清羽的背上，然后用面颊缓缓的蹭了蹭清羽的额头。肌肤光滑，这样的触感是该死的好。兴许是身旁的那个人温度太高了，清羽有些不舒服的呢喃了几句，然后又更加往百里翼这边靠拢。百里翼感觉到她的动作，突然有些想笑，莫名的，心底那些郁结就消散了。
这个孩子，这个孩子无论如何都是她要去保护的，不管结果如何，她都要保证这个孩子完好无损。
夜太深了，有些被阳光摒弃的东西终于开始了他们肆无忌惮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