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节 流年不复 今朝再会 1

白金八娘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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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算不出了?”

    “算不出了。”

    “你这是寻本公主开心?”

    封郁搔了搔眉尾,将方才已说过两遍的话又重复了一次:“我日前大略从卦上得知,有一枚玲珑碎片已成形于青丘国土之中,如今虽是身在青丘,也觉得它近在咫尺,但若往细处深算下去,却再算不得了。你我只能在青丘稍作些逗留,慢慢找起。”

    “……”

    莲兮素爱青丘特产的米酿之酒,其酒颜色净透若泉,入口清爽芬芳,佐以各色地方吃食,实是人间一绝。当她一听封郁说要去青丘,欣喜若狂之余,肚里馋虫上脑,将封郁其余嘱咐全当作耳旁风,一门心思,尽琢磨着要骗他做东,先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

    他二人刚入青丘国境,莲兮脑中别无二念,脱缰野马似地,便直奔都内繁华之地。她先拣了一家生意格外兴隆的酒肆,在二楼找桌儿坐下,又一口气将十几道青丘美食滚瓜烂熟地背出。眼见店家下锅去,一盘盘将菜陆续端上桌来,她总算稍得安定,终于拨出半刻功夫,来听封郁慢条斯理地主持讲解此行青丘的主旨路程云云。

    她原本心中算盘拨得响亮,打算先在青丘吃点好的,再仰仗封郁的神机妙算,配合她的飞檐走壁,管这玲珑碎身在谁家,都能给她不费吹灰之力地抢过来。待到那时,邀功请赏再要封郁请她一顿青丘的满汉全席,也算是出了一趟美差。

    枉费她对封郁的卦数空信一场,没想到他竟也有自己认输,说“算不出”的时候。

    莲兮顿时胃口全无,将满桌酒菜全推到一边,身子向前探了探,上下打量起封郁。

    湖底被她窥见的封郁,眼色锋锐狠绝,面上冷酷之极,了无情感如同冻石一般。然而这时他望着她,淡淡眉眼中仍是深蓄笑意,温润如常。若胧赫不曾将一只箭木短笛留在她手中,她或许会以为,那一夜的所见所闻,连同胧赫所说的种种,不过是她又一个虚妄飘渺的梦境。

    想到此处,莲兮心中忽然一动,问道:“你向来对算卦一事负才傲物,也有今天?”

    封郁唇边勾笑,执筷拈起青丘菜肴来尝,一面漫不经心道:“是莲公主太看得起我了。”

    莲兮见激将不成,只得摊牌问道:“司霖死去的那一夜,你被我鸾凤轻轻蹭伤,最终费了多久才好全?我在青仪宫中昏睡醒来,你曾说自己不忘时时亲眼确认王萧无恙,凭你的本事,掐指即可算清凡人命数,竟也会费功夫做出这般屈尊之事?”

    她面上一本正经,他倒觉得好笑,说:“我替你给他当老妈子,难不成反招你嫌恶?”

    “少嬉皮笑脸!你快予我算上一卦,看看今日我运势如何?”

    她问得阴阳怪气,封郁却连眼也不抬,一双筷子还在菜堆里翻拣,心不在焉道:“还算不错吧。”

    “错!”莲兮目露凶相,狠狠道:“本公主今日分明是屎运当头!先是不慎在你白重山山脚踩到野狗粪土,继而在山道上走着,头顶树叶间又有鸟屎从天而降,落在肩上。我进你观中时只顾擦肩掸屎,不曾留意观前竟有一地碎米碎豆,踩着又滑了一跤,摔成狗啃泥。如此曲折,还能说我时运不错么?”

    封郁听她经历狼狈,扑哧笑了出来,说:“狗粪鸟屎与我倒不相干,不过碎米碎豆却是我撒在门外喂鸟的,你把人家的粮食踩了一遍,倒还好意思抱怨。”

    莲兮惯常大大咧咧,走路时得意忘形,被左脚拌右脚而致摔倒,也是常事,这又算得了什么。她被封郁嘲讽,不怒反笑道:“我说了一大堆,也该郁上仙老实招供了吧,你的神元究竟是何时何地受的损伤,竟能令你掌中卦象大乱?”

    “让莲公主见笑了,”封郁面上笑容依旧,浅尝了一口盏中之酒,承认道:“虽是暂时有碍卦数,但不过区区小伤,无需挂心。”

    莲兮还想刨根问底,却听封郁又说:“看你平日不拘小节,怎么对我的身体观察入微?莫非,早将芳心暗许于本尊?”

    眼见封郁薄唇如刻,却笑得轻狂,她急于探秘的兴致也一扫而空,懒懒提起筷子也来拈菜吃。

    她正闷头吃着,却听封郁轻轻敲了一下桌子,低声问道:“青丘你从前也来过几次吧?”

    莲兮腮帮子里塞了一嘴饭菜,随便支吾了一声,表示同意。

    “我问你,”封郁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淹没在周围酒桌的喧闹之中,“为何我放眼望去,这青丘之国的百姓个个面色土灰,隐有病态……”

    莲兮鼻中哼了一哼,嘲道:“你还说自己伤得不轻,连这点小事都掐算不得了。”

    她边说着,边抬起头来四下扫视了一番,一看之下也觉出古怪。

    果真如封郁所说,酒肆之中围桌而坐的酒客饭客虽也品酒尝菜,吃得津津有味,划拳闲谈自得其乐,却个个面色土灰,犹如重疾在身。她赶忙透过窗子望向楼下大街,这才发现,络绎不绝的行人也大多脸色苍白,行动间有几分迟钝。

    莲兮面街而眺,瞅着人来人往,心中突地升腾起一丝异样感觉。她正琢磨着是哪一处不对劲,忽而只听街头传来敲锣打鼓的欢庆之声,视线中缓缓步来一队红衣盛装的人。那一行众人,以十余位乐师打头列在阵前,其后跟着十六个膀大腰圆的汉子,身穿大红礼装,头戴黑底红花团簇的高冠,肩扛着一尊雕纹嵌玉的花开富贵朱红步辇。步辇之上叠着数条华毯,又覆上一层精纺红绸,再饰以凤仙、朝颜、茉莉等等夏季花色,远观着色彩绚丽雍容华贵,好不气派。

    莲兮指着步辇上坐着的红衣女子,惊叹道:“我倒从未见过青丘女儿婚嫁,真是好大排场。”

    随着那列井然有序的欢庆队伍走得更近些,莲兮更是在步辇后看到众多从头至脚一身红衣的随行花使,正手提竹篮,将篮中各色花瓣扬手撒向空中。那些花使们不仅站位齐整,连撒花的动作也仿佛经过排演一般,极是协调一致。

    莲兮看得不尽兴,索性起身踮脚,向窗外探出身子去,一面巴望着,一面嘴上啧啧不断,称羡不已。

    封郁见状也往那一处红衣队列看去,只略瞄一眼,又转头回来说:“我倒觉得那步辇上的人并不像是待嫁的新娘。”

    待那一方十六人共抬的步辇途经莲兮脚下,她这才看清坐在步辇花堆中的女子。

    那女子虽只披着长发,额上发间却装点着许多珠翠闪亮之物,面上浓妆淡抹,蛾眉雪腮。虽还算不得美若天仙,倒也有几分超然姿色。然而她虽裹在一身鲜亮的红色对襟广袖衣袍之中,却眼中含泪,梨花带雨,神情中不见一丝喜色。

    莲兮心中纳闷,嘴上不由出声:“封郁,你看这新娘为何哭得伤心?”

    “姑娘有所误解……”

    莲兮猛然回首,见桌沿不知何时坐下一个头戴折帽的陌生男子,他虽生得贼眉鼠眼,一副狡诈模样,面上却也满是恹恹的灰白病态,他擅作主张拿了莲兮的酒杯自酌正酣,一面说道:“这辇上的女子并非被迎娶的新娘。”

    那男子见莲兮与封郁都拿眼看过来,也不面红,又拿桌上的酒壶给自己满满斟上,说:“两位都不是本地人吧,不瞒你们说,这是我们青丘每月良辰吉日必行的风俗习惯,那红衣女人是要献祭给东海应龙公主的祭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