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七三章 似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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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73章 似有

    统兵为将者凑到一起最爱议论的自然就是当前的战场局势、战机,再就是谁能打谁不能打,尤其是别人打仗的战例成败。

    谁爱光着膀子抡大刀,谁虚有其名徒有其表最能吹牛逼上阵就缩后面,谁最爱玩阴的只放火铳不敢打死仗,等等等等不一而足,杨展也不能免俗。

    “本镇与定远侯结义于成都,后来他转战川北,遇了达兵觉是顺应天下大势,也报了闯西之仇,就此降顺,谁知为了薙发事,又有与樊督的栽培之义,本镇也屡次三番去信具言当年之义,因此才有去岁举兵反正,一举而下保宁。”

    “说起定远侯的事,其实袁韬、呼九思、武大定也因之东走重庆,目今有请某救济之意。”

    “这救济又是如何救济?”南离以为如自己一般只是来求粮救急,看来摇黄是找不到活人来抢了。

    “袁、武二部,在重庆又与朱荣藩麾下的李鹞子起了冲突,如今困顿川东,据说……饿死者甚众!”杨展说到这里不由自主地眉头动了一下,显是不忍,又道:

    “李抚院在袁韬军中,此番早早回来,就为的商议如何救济袁、武二部。”

    “李抚院不是一直在嘉定州这里?”南离越听越觉得奇怪,军阀之间起冲突不奇怪,李乾德真是奇怪,去岁秋议他可是死皮赖脸、信誓旦旦地要留在嘉定州。

    “非也,其间李抚院,如今李督曾欲东往重庆,启程后不曾到了重庆,后来却入了袁韬营中。如今再来,便是来说合袁韬、武大定入嘉眉就粮之事。”

    “他怎么好端端地,离开了嘉定州。”南离觉得更不对头了。

    “也不是好端端地,是与吴先生有了几分龃龉,觉得生受了些折辱。吴先生指其所用兵部印信有伪,依规矩当印不离部,当此行在千里之时,兵部大印怎能在他手中。”

    “此子出走,似乎怀恨在心?”

    南离十分警觉,但也暗道侥幸,幸亏慕老三刻了些无关紧要的官印,否则到今日说起来也是个麻烦。

    但慕老三胡作非为只是浑人一个,李乾德其人却是醉心权欲,杨展说来轻描淡写,几分龃龉、一些折辱在武人看来不算什么,对于醉心权欲又好面子的文臣只怕是奇耻大辱。

    既然有此事端,再联系其出走袁韬军中,就一切顺理成章了。

    杨展却很是淡漠地说道:

    “也不尽然,总之他在嘉定州定是觉得不甚舒展。其自言欲发重庆,本镇就与之粮千斛,银千两,其心下恐是嫌给得少了。”说到这里杨展叹气:

    “不是我吝啬,若无故多放,其随行部众不过数百,并无几人,必然靡费。本州这里,垦土辟田之辈都是自家子弟,格外珍惜物产,被我无故送出,定然心怀泱泱,”说到这里杨展哈哈一笑,点指南离道:

    “可不比你这邛州,那时救济穷困又要留种,如今早早地就先还来。”

    南离微微欠身,拱手谢道:

    “也亏得今年老天开眼而已,风调雨顺,南离才有余力还贷。”南离再次坐定后又沉吟着劝道:

    “然则晚辈知一句话,所谓升米恩斗米仇,前事既已如此,多番不曾了如其意,如今翻身而回,其议您可须得斟酌。”

    “不妨,一介腐儒,济得甚事。”杨展豪迈地一摆手。

    “大帅言之有理。”南离口上这么应承着,心下颇不以为然,但这些事南离不知其详细就不好强劝,便又问起所虑的一事。

    “定远侯退守龙安,其势尚固,袁韬、呼九思南窜也没什么意料之外的,这二位本就流寇出身,惯于流窜,见硬即回,都不用撞南墙,望见南墙的影子就先回头了。叵耐武大定是个意外,他不随定远侯退去龙安,怎么倒跟了袁韬去了川东?”

    “晚辈所不解就在于此,这件事您知其详细吗?”南离见杨展闻言也皱眉思索,就知道自己问对了。

    “你说得正是,我也是在奇怪,这个武大定跟着袁韬跑什么,他跑也是该跟着赵荣贵跑。不止你,本爵也在考虑保宁这个事,赵友鄢前出川北,却地大兵单,当前诸镇之心不齐,也是大局难以挽回。”说到这里杨展喟叹不已。

    南离闻得杨展如此说,就道出自己的思虑:

    “如今上川南刚刚恢复生产,若假以时日,整兵向北,大帅您亲自提调,川北之事尚有可为。”

    “晚辈不揣浅陋,亦多番揣摩川北局势,总觉其并非不可为,只需号令如一,诸镇并举,川北必可一举而下。”

    “晚辈麾下多与潼川之敌过手,其兵势并不如何雄厚,我等川北诸镇东有袁、武,西有赵、朱,上川南只需您一声号令,晚辈与曹镇必提兵听令,那时诸将奋战,齐心协力,分进而合击,何愁川北不复。”

    被南离慷慨激昂地说到这里,杨展却摇摇头只呵呵一笑:

    “我先问你,你对朱荣藩在川东监国之事如何看待。”

    “晚辈浅薄,也窃以为这绝非好事。”南离对此斩钉截铁,毫不犹豫,先下了结论,然后见杨展尚不置可否,就为其一一剖析。

    “若是容藩有德,能将两川文武一统于麾下,全川军民并力一向,未始不是美事。奈何当今各镇,各怀心思,互不相能,非号令可召。”

    “且督抚讦之僭越,有谋逆之行,容藩不能服众,一旦明面上揭穿撕破脸来,其麾下诸镇谁还会继续听令,只怕不会是个好结果。”

    听到这里杨展捻须颔首:

    “容藩来书,盛称本镇之德,有封锦江侯之说。怎知本镇岂是名利之徒,能为其小恩小惠所惑。”

    杨展说是这么说,但南离看得出,杨展对此颇感自得,于是南离决定还是得再破盆冷水给他,令之冷静冷静。

    “其来嘉定,大事封授,却往邛州派秘使联络蜀藩世子,意图东西并举,恐其内心知自身有僭越之罪,已惧生不测之祸,而其意在移祸他处。”

    “那时晚辈才接大帅书信一日,刚刚回复于大帅,便得知此事,楚藩之心,意恐难测。”

    说到这南离用了句俗语:

    “他这是在抓陪绑的,成则为其分担压力,不成也造出声势,迷惑西川局面,以及朝廷差遣的督抚诸公。”

    “说来说去,卑职还是前番复信那句话——此事断不可为,留使不发是最好的办法。”

    “正是如此,汝言之有理。此番夏议,恐川北之事还在其次,在督抚诸公看来,更要紧的只怕是川东之事。”杨展也赞成南离此说。

    “那日为你的来书,句句切中要害,吴先生极为赞赏,美誉有加,因此今日南离你先行到来,可谓正逢其时,大议之前,我们先互通消息,也可当面再听听你的看法。”

    “多蒙大帅看得起,南离后生小子,见识浅薄,不过一管愚见,怎敢称大帅之意。”

    “不妨事,言者无罪,闻者足戒。既然如此看待川东楚藩,那么可知南面的王祥如何?”

    “这个……晚辈就不知了,还望大帅赐教。”因为南离与王祥既不交界也没打过任何交道,只听杨起明说过,过王祥的地界来时麻烦不少。

    “钱邦芑来书,说王祥之事,不是一回两回了。路过官绅、眷属,没有不被他骚扰掳掠的,官绅如此,可知小民如之奈何,过的何等艰辛。”

    “南离你来看,朱荣藩在川东,来敕封授,都被我驳了,留使不发,其心中怎能不怀敌意。哦,这个事我们在书信里已经说过了。”

    “先不说定远侯等能否与我辈一起举动,我只问你一句,南离啊,你觉得有那日时,我们真的可以放心北上吗?”

    “愿闻大帅赐教。”

    “嗨,咱们来往甚多,明人不说暗话,王祥在南,朱荣藩在东,各怀心思,不能一志,我这里去打达子,他们后手就敢抄我们的老窝。”

    “因此若是督抚来议时,万不可急于请命发兵川北。”

    两人毕竟都是一方的枭雄,说起时局就没完没了,杨展关注周边诸镇,南离心忧川北局势,两人一时根本顾不得提起儿女情事,似乎那些与当前相谈所比,压根是鸡毛蒜皮。

    看看日暮,杨展吩咐挺秀轩花厅摆酒,南离终于得机会说起几句闲事:

    “多承大帅款待,晚辈不敢言谢,幸得此番前来,借着邛州生计日复,备了些邛峰冰纱,借此机缘,意在奉与府中夫人日用,聊表心意。”南离此时还是试探,只言奉与夫人,连女眷都不提,只察言观色。

    杨展紧抿嘴唇,默然片刻,才抚须道:

    “当今生逢乱世,大丈夫当立不世之勋,岂可儿女情长而做英雄气短之态。那些婆婆妈妈的事,还是交给下人去办吧。”

    那意思很明显,有事这里谈,我家你就甭去了,南离当即躬身拱手:

    “大帅教训的是,南离定当立下不世之勋,以称大帅之意。”

    南离口上这么说着,心里却觉得怪怪的:这是一个父亲对女儿的意中人该说的话吗?也太不拿情之一字当回事了,可知在这个时代,女人的命运真是很可悲,未嫁时是稀缺资源,嫁了就是生儿育女的工具……

    不过杨展这几乎是当面挑明了,你不拿出相当的功劳,就甭想往我姑娘近前挨,还想走内眷的门路?弄那些花巧诡计?

    你还是老实点吧!

    因此南离当即绝口再不提关于过去、当前、将来于此有关的任何事,堂堂男子汉大丈夫,岂能再为女子事低三下四,被人看轻,生于当世,必得白马银枪、纵横天下,功名利禄,千钟粟、颜如玉,该当马上自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