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七零章 诛心

观雨听竹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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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70章 诛心

    这个叫赵尔汗的抬了镶黄旗的汉军佐领,虽然初时桀骜,做悍不畏死之状,韩羽等人讯问他之时,有时还要胡言乱语,但被杀过威风后,老实许多,但其知是套问消息,从此多是闭口不言装死。

    待见得韩羽带人将其关押间并不虐待,也不打骂,渐渐有些信了不会杀自己,有时还会与看管送饭的士卒们闲聊几句。

    等到再讯问时,韩羽与之你来我往拉家常一般的,不知不觉间,说出来的东西也越来越多。

    大家都是武夫,这一开了口,就刹不住,韩羽加上吴元龙也是用尽了招数,掏出来的消息越来越多。

    到最后觉得问的差不多了没什么新花样了,韩羽就来驻县衙的中军向南离请命如何处置。

    “问得差不多,你们觉得没油水了就放掉。”南离掷了笔,向冻得冰凉的两手哈几口热气,甩开毛皮大氅,准备去当院舞弄大枪,免得生疏了武艺,还能暖暖身子。

    “真滴放掉?”韩羽还很疑惑:“您真滴会放了这俩?啷个图鲁什还好说,赵尔汗是员悍将,杀伤我们许多兄弟不说,回去了知了我们虚实,再带达子贼们打来,岂不是放虎归山?”

    “再说这个赵尔汗自己个儿都一直不信我们会放他们回去,毕竟杀伤过我们的许多同袍兄弟,他自身就觉着过不得这一关。”

    “放。这是咱们的一贯长远之策,不会变化。”

    南离与韩羽说着话步入庭院,接过柴火儿手中的驼龙枪,做个跳涧势,突地出枪,“杀——!”正扎在庭院中一棵树干上,哗啦一下积雪落了不及躲避的韩羽满身。

    韩羽扑打着身上落雪,向哈哈大笑的南离表达不满:

    “这么不割耳不断掌就将龟儿子放了回去岂不是助长达子气焰,还以为您怕了大汉奸?”

    南离只好收了势子,拄大枪稍作沉吟,冷笑道:

    “哼哼,恰恰相反,放了回去才证明我们根本没将他们关宁军放在眼里,才是灭了他吴三桂的气焰。”

    “再几日吧,先把该问的都问详细,放人之前,我再亲自将他二人各自提审一回。”

    “末将领命。”韩羽这才抱拳领命。

    冬日的中江县衙,四面透风,破败而寒冷,审毕了乖觉的图鲁什,得知南离当面再次承诺数日内就将放他们回去,图鲁什千恩万谢,把这满洲佐领带下去又将汉佐领赵尔汗带上来。

    这几日的审得详细,图鲁什的来历愈发清楚,他这佐领之职是承袭父辈荫庇,属于世袭罔替的世职,虽然能骑擅射,但比之父辈的吃苦耐劳、坚忍敢战还是差了许多。

    汉军旗的赵尔汗与之不同,带上来依旧不跪,只打躬抱拳行个军礼,南离也不挑剔,令设座问话。

    “你姓汉姓的赵氏”?

    “然也!”

    “赵尔汗是你的原名吗?”

    “卑职原名赵金刚。”这小子几日下来已经摸了邛州军的脉,有道是好汉不吃眼前亏,说话规矩已按习惯中固有的明军方式。

    “为什么改做赵尔汗。”

    “满洲人的名字有这么叫的,图尔汗、巴尔汗啥地,咱就学着改了。”

    “可惜看你的样子,对满洲达子并不如何感冒呢?”

    “早年那些达子难弄的很,咱心里艳羡,跟着抬旗改名字,如今看来,也就那么回事,不过仗着人多而已。”赵尔汗说着还鄙夷地嗤了一声。

    “人多而已……”这话竟着实令南离费力地琢磨了一下才回过味来。

    因为固有观念中,满清入关的旗丁、人口比之大明百不及一,但转瞬一想就明了。

    由表及里,赵尔汗说的这里头露出来的实质,一则是动员能力,满清每丁皆兵,而吴三桂在山海关叛清兵丁人等连同乡团、壮丁都算上也不过两万多三万来的。

    二则更难了,就是统帅运筹和控制能力加部队的组织度来决定。

    涉及到统帅整体用兵的战略布局、战役筹画,以及部队的机动能力,执行命令的坚决性,战阵、军纪的控制等等。

    明军百万,分散各地,坐守不动;达兵十万,兵力集中一向,一个地方调集五万打你明军一万,自然显得人多,这就是运筹,自家祖师爷讲的集中兵力,孙武子讲的我专敌分,说的都是这个。

    可怜明军自己就是弄不明白,那些白面书生死读兵书、囿于规制,哪里及得上关外达兵打出来的灵动。

    “你看我们这边的兵丁如何?”

    “您这位老爷要我说实话吗?”

    “尽管实话,我不怪罪。”南离表面淡然一笑,心内其实很想知道对手的评价,好比后世有些码字匠,写出来东西特别想有人来品头论足才好。

    “您这路兵马,一群娃娃罢了,就靠的人多。”

    “为啥子?”

    “你们啊,初时阵势还好,那一爬城,乱糟糟一团,弓箭无力,火铳没准头,不是有个少年将军挑翻了城头……哎,那位少年将军,是你……您吧,在城头时您就那身装扮……”

    “哼哼,你不觉得你们是占了城墙的便宜吗?”吴元龙毫不客气地指斥。

    “嘁……”赵尔汗很嚣张。

    “没事,你接着说。”南离对此争执不以为意。

    “城墙的便宜算什么,你们爬城的那段都打烂了,那马春不听我老赵的话,若没了城墙,我们未必输。我们这些人,早年是吴总兵的内丁,从松锦到山海,达子八旗都怕我们,抬旗入关,马踏中原,大破潼关,追剿李闯,武昌大捷,战无不胜,哪一阵也不曾落下,你们说说,你们打过谁了?”

    “再说了,进了四川,只是地势不熟,小小失策罢了。”

    “此话怎讲?”对此说法,南离很有兴趣。

    “咱早讲过,这川北到处是山,人家都是步卒占得便宜,在这打什么打,我们就该找那平旷之所在,关东大马来回冲荡,便十万大军也不怕。”

    “这里有平旷所在吗?”

    “这……”

    “不过你说的有些道理,若令得你们进了平原旷野,你们这一千多骑不好对付。不过在你看来,是你们不好对付还是他们不好对付?”

    “他们?哦,您说图鲁什他们啊?”赵尔汗鄙夷地笑了一声,才道。

    “他们那些老旗丁还好,这些少年人,我看不成?”

    “怎么说呢,他们可是号称满万无敌?当初你们与他们,松锦、宁远,三次破关,一回又一回的较量,可是败绩连连。”

    “败绩?那是那些白面书生无能,可不是兄弟我不敢打。”

    “我告诉您啊赵总爷,别看如今的这帮孙子穿的花哨,马也骑得花哨,强弓大马的,还用上了火铳,这帮孙子比之他们父祖辈的,就爬冰卧雪,吃苦耐战的那个劲儿,差得远了去了。”

    南离听了不由得眉头一拧,有些不敢相信:这才入关,就这个样子?不能吧?

    赵尔汗还在白话:“打仗,全凭我们抬旗的汉军,哦,还有绿旗的孙子们在前头卖命,那帮孙子更苦,满八旗他们?到了争功时节,让你撤下去,他们才去抢功。”

    “远的不说,就在那日城头,看他那个样子……当初看不起您官军,力主留下抢功的是他,吗个巴子当初先逃命是他,烧房子令我们断后也是他,嘿嘿,特娘滴他孙子的他不也没跑掉,到您一问抹屁股不敢认的还是他。”

    到这里,南离结合口供,将其间的关系一理,鄙视链怎么来的就完全通顺了。

    见南离盯着自己沉吟琢磨,赵尔汗有些不自在,竟扭捏地讨好试探:

    “您看,要不,我也就不回去了,给您这少年总爷牵马坠蹬如何?”

    南离还没说话,旁边的吴元龙先“嘁”地嗤笑了一声,就要发作。

    因为都看出来了这孙子在满面轻浮地说笑话呢,压根就没诚意。

    南离将手按按止住他,其实南离看似盯着赵尔汗在审视他,其实南离根本没将这汉子看在眼里,而是在走神想别的。

    这时闻言,只淡淡地笑笑,看似随意地问了一句:

    “你也姓赵?”

    “这您早问过了?与您姓的一个赵。”赵尔汗有些糊涂了。

    “呵呵,你家里供祖先吗?”

    “供啊,朔望上贡,年节大祭。”

    “有家谱吗?”

    “有啊!”赵尔汗越说越喜,看来这少年将军越说越和气,是要与自己论宗亲呢,毕竟一笔写不出两个赵来,毕竟自家也是辽西赵氏世代从军的大家族。

    “你不配姓赵!”南离语气寡淡,却字字重若千钧。

    “本镇这里不仅不会留你,还要全须全尾地放汝回去。”

    “令汝多拜几年祖先,让你往前多少辈的历代先祖在天上好生看着子孙,他们这留着猪尾巴的丑陋样子,所以啊,你得好好活着,让他们多看个几年。”

    “本镇这里,牵马坠镫的甚多,”南离将手向左右一比量,韩羽、吴元龙不由自主地坐得更直更威严,南离接着鄙夷地斥道:“但你,不够格,只配给吴三桂那汉奸跑腿而已!”

    “还有什么话说吗?”

    “没……没有……”滔滔不绝的赵尔汗开始结巴。

    “明日便放汝二人,本镇有书信两封,各递吴平西、李抚军,与汝带回递交,约期克日而战,汝能完任否?”

    “能……能……”这时的赵尔汗真的满头流汗,人如其名耳朵上都是汗,如同一条被打断了脊梁的恶犬,再没了被俘后一直以来的嚣张气焰。

    “带下去。”

    南离一令,有亲兵侍卫过来,将赵尔汗押了下去。

    室内半晌无言,吴元龙、韩羽都在暗爽,南离在沉思。

    半晌过去,南离一字一字地清晰下令:

    “吴元龙,即刻向邛州传令,除世子仪卫、守城兵马,两个战营、教导司、火器司所有人马,克日调发汉州待命。”

    “令上川南守道邛府通判欧阳直专责调派粮秣供应,不得迟延,慕天蚕协理,查一应文武,有拖延懈怠者,即刻下狱!”

    南离知道,真正强大的对手来了,不能留手了!